这时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幕上几缕轻烟似的白云,越发衬得天空瓦蓝纯净,无一丝杂质。
杜杜鸟在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里捉蝴蝶,玩得兴致勃勃,到底还是个孩子,昨晚吓得脸色铁青,差点儿尿裤子,这会子全都忘了。
我自行李中取出水囊递给艳少,他微微摇头,表示不渴。
时间静静流逝,大约两柱香的功夫,官道那头终于扬起了一小股灰尘,隐有马蹄声响,少顷,一骑骏马夹带着一路尘烟,飞驰而来。
马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身姿清挺,即便在滚滚风尘中亦如山涧清泉,纤尘不染。
我恍惚又回到第一次见到风亭榭时的那天,少年白衣俊秀,丰神俊朗,黑曜石般的眸子透出温和的光芒,偶尔泛起羞涩的笑……但是那个小谢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他的妹妹风净漓。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不愿多看我们一眼,单刀直入地说道:“楚先生,我冒着欺君的危险,放过了容疏狂,现在轮到你履行承诺了,那批宝藏到底在哪里?”
艳少微微一笑,道:“恐怕还要等上几天。”
风净漓脸色一变,警惕的问道:“什么意思?”
艳少道:“假如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那批宝藏此刻应该已经到济南了,风姑娘尽管带着你的车队上路,到时我们在济南碰头……”
风净漓冷笑一声,道:“楚先生是在耍我吗?你们进入南京城左右不过三天的功夫,那批宝藏怎么忽然就到济南去了?”
艳少不动声色,微笑道:“风姑娘,你确实被人耍了,不过,耍你的人不是我楚天遥,而是林晚词。”
“究竟是怎么回事?”风净漓提高嗓音问道。
“林晚词假意要将宝藏献给皇太子,挑唆你来杀疏狂。实际上,她已经让蓝子虚将宝藏偷偷运走了……”
“是吗?”风净漓眯起眼睛,语气很不确定。
“风姑娘,我们不妨来做一个假设。”艳少缓缓道:“倘若你我之间没有约定,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押运宝藏前往京师的路上。那么,身在南京的我就会发现宝藏不翼而飞,林晚词必然推得一干二净,她敢这么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风姑娘你呢?你将这十几箱的石头献上去,你猜天子会有什么反应?”
风净漓闻言紧紧抿着唇,面上尚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露出不易发觉的惊骇之色。
艳少笑笑,继续道:“风姑娘,我们只需保持昨晚的信任,你放心的去济南,自然不会失望……”
风净漓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此一时,彼一时,昨晚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楚先生需要我的帮助,现在,楚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我又怎能轻信你?”
“这么说吧,风姑娘!”艳少换了一副口吻,“你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先去济南。我已经派人前去处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在济南了……”
“咦?”我微感惊讶,忍不住问道:“凤鸣和泓玉不是去给雷攸乐送信了吗?”
艳少侧头对我一笑,仿佛知道我的心思似的,解释道:“林晚词为了这笔宝藏,派出御驰山庄天字组的几名高手前来押运,单凭凤鸣和泓玉二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也运不走那么一大批东西。如果有雷攸乐帮忙的话,情况就不同了……”他说着顿了顿,举目望向远处,沉吟道:“二十年了,她的武功想必大有进步,不至于让人失望,更何况她出生镖局,押运那批宝藏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恍若大悟,却还是忍不住吃惊,道:“你真是一只千年狐狸啊,原来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却一直瞒着我……”
“不,疏狂!”他温柔的打断我,微微苦笑道:“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种隐隐的预感,遗憾的是,我的预感总是能成为事实。”
他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风净漓一直静默不语。这时,终于点头道:“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我们济南见!”
她说完翻身上马,疾驰而去,转瞬不见了踪影,只余一小股尘土在风里飘荡。
天空碧青瓦蓝,辽阔的大地上,长风驱使着蔓草野花恍若波涛一般起伏不绝,送来一阵阵清甜的花香。
艳少望着田野里金灿灿的油菜花,忽然发出感叹:“疏狂,我老了。”
我心头猛地一震,吃惊的看着他,他有许多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我放柔声音问道:“怎么了?”
他不言语,兀自凝望着那一片田野,深邃的眼瞳里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冰封,可以将外界的一切不动声色的反射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道:“骄傲与自卑互为一枚铜钱的两面。我老了,疏狂,老去令我自卑,你可明白?”
我惊骇得失语,怔怔看住他,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说不清是心酸还是心疼。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傻瓜,每个人都会老的,在时间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他低哑着声音缓缓吟道,然后低转过头来,抬手抚摸我的脸,窅黑的眸中隐含着无奈的笑意。我再也控制不住,热泪滚滚直下。他伸臂拥抱我,静默不语。
良久,有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就着艳少的衣服擦了擦眼泪,抬头看见杜杜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怀里抱了一大束油菜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艳少,终于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容姑娘,你哭什么啊?”
“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我与艳少异口同声地喝斥他,然后相互看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眼见日头偏西,我道:“我们上路吧,要赶到济南还得好多天呢。”
艳少点点头,三人打马一路前往济南。
这种四处奔波的生活真叫人感到疲倦,我以前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羡慕什么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所谓行走江湖,听起来似乎很洒脱不羁,自由自在,真正置身其中那又另当别论了,旅途劳累不说,还要随时做好没地方睡觉吃饭的准备……
待到晚上投宿的时候,便跟艳少说,想要找个清幽的地方长久的住下来,赏阳春白雪,听高山流水,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他听得直笑,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肯定又要嚷着无聊了。”
我斩钉截铁回复他:“不会。”
他勾起一弯笑影,眨眼道:“打赌?”
“好啊!”我哼一声。
“先说好赌注。”他笑嘻嘻的凑到跟前,双目亮晶晶看住我,仿佛一定能赢似的。
“嗯,这个嘛!”我沉吟一下,道:“我若的输了——”
“如何?”他极难得的露出顽童表情,迫不及待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