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季的潮气在账房里凝成水珠,顺着青砖墙缝往下淌。天色昏暗,世子将烛台又挪近半寸,羊皮账簿上的墨迹在晕黄光晕里浮出诡谲的暗纹。
\"润阳十六年六月,杉木三百方。\"他修长的手指划过泛潮的纸页,甲床在木料数目处叩出轻响,\"沐老爷,上月朝廷批给沐家的造船木料统共不过千方。\"
坐在一旁的老爷脊背微躬:\"回世子,沐家自有林场供应,这是朝廷恩准的!\"
烛芯突然爆出火星,照亮账簿边角一道指甲划痕。世子不动声色翻过三页,果然又见\"桐油百二十斛\"的字样。他抬眼时正撞见沐老爷喉结滚动,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进交领。
\"本世子记得,\"世子忽然起身,白色长袍衣袖扫落案头算筹,\"楼船水密舱需用桐油浸透木料。\"他踱到北墙悬挂的样式图前,指尖点在标注\"货仓\"的位置,\"可这些账簿里,登记的明明都是平底漕船。\"
沐老爷支支吾吾地说道:\"江南多雷火,桐油是作防火\"
“没意思,查这两年的账簿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些账房先生刚刚受到惊吓,需要缓缓,这样沐老爷您先去准备着一下,将您库房中润阳元年到润阳十年的账簿搬到这里来,本世子要逐年审查。”
“这,账簿实在过多,这……这放不下啊!”沐老爷面露难色,试图以此来刁难世子。
世子闻言,不慌不忙地点点头,似乎觉得沐老爷的话有些道理。然而,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坏笑,说道:“这样吧,沐老爷,你先将这些账簿备好。本世子想查哪一年的账簿,届时你再派人搬来便是。”
沐老爷一听,心中暗叫不好。他原本以为世子会被他的话难住,却不想世子如此轻易地就想出了解决办法。但他还是不甘心地说道:“回世子,这按惯例都是每三年一查,上次楚王查的是润阳十年至十二年的账簿,此次应当查十三年到去年的账簿才对!这可是朝廷定下的规矩啊!”
世子冷笑一声,反驳道:“既然沐老爷觉得前十年的账簿没有问题,那本世子再查阅一遍又有何妨?难不成其中真有什么隐情不成?”说罢,世子还轻轻拍了拍沐老爷的肩膀,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深意。
世子的目光紧紧盯着沐老爷的眼睛,他注意到沐老爷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有些慌张。这让世子更加坚信自己查账的决心,一定要把这其中的猫腻给查个水落石出。
客栈内,章侍郎与戴知府
“戴知府,这边请坐,咱俩虽然素未谋面,但也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不必如此拘谨!”章侍郎面带微笑,热情地示意站在一旁的戴知府入座。
然而,戴知府却显得有些惶恐,他连忙躬身施礼道:“此次侍郎大人传唤下官前来,想必是有重要的公务要交代,下官岂敢造次,还是站着听候大人吩咐为好!”
章侍郎见状,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对这位戴知府的严谨态度颇为赞赏,于是他笑着说道:“果然,戴知府做事果然是滴水不漏啊!”
接着,章侍郎指了指戴知府,然后缓缓站起身来,继续说道:“你应该也知道,在出任左侍郎之前,章某一直承担刑律的起草和修订之责。这刑律可是关系重大啊,它不仅涉及到平民百姓,还跟朝廷百官有所关联。无论是生杀予夺,还是罚金拘役,都必须有明确的规定和依据。这可是我们这些官员审案的重要准则,也是百姓们行事的行为规范,所以一定要严谨对待,绝不能让那些不法之徒有机可乘!你说对吧,戴知府?”说罢,章侍郎轻轻地拍了拍戴知府的肩膀,然后绕过他的身后,走到了书桌前。
戴知府连忙点头哈腰,应道:“侍郎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定当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刚刚随意翻阅了几份卷宗,居然挑不出毛病,但细细想想又有很多细节值得商榷。比如这份!”章侍郎取出桌上的一卷摊开!“这是前几日刑部官员在秀水镇码头外的江上身亡的案子,你说他是心悸而亡?”
“回侍郎大人,确实是如此,我这府里的仵作已经验明,那位大人的身体症状确实符合心悸的特征,为此下官也找来这琴州最有名的几位大夫前来诊断,都一致认为是心悸而亡!”
“哦,是嘛!”章侍郎苦笑着,“说来也巧,那官员曾担任过章某的副手,身体康健,再者怕是戴知府忘了,吏部选派官员时除了考量官员的能力,身体是否康健也是重要因素。”
“戴知府,从报案到结案短短一日,虽说本郡主不涉及朝堂,但明眼人一看就觉得不妥啊!这明显不符刑律!”在帘子后旁听的清儿,再也忍不住,走了出来。
“戴知府,你想说些什么?”
此时已临近傍晚,天色昏暗,沐家的账房亮起十七盏羊角灯。
十二位账房先生青白着脸围坐长案,指尖在发黄的账册上簌簌游走,算盘珠子早停了声响。世子接过沐家下人递来的冷茶,目光扫过不远处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檀木账箱——那里装着沐家多年的漕运、船料、工银明细,桐油浸透的纸页在夏日里泛着诡谲的光。
沐老爷在一旁如坐针毡,起身、踱步、坐下,反复。尽管目前结果尚未揭晓,但从沐老爷那阴沉的脸色来看,沐家的账簿肯定存在问题。
片刻之前,世子让可雅到隔壁房间去,将主腰上沐家账房先生留下的线索誊抄下来。同时,他命令佟县令带人严密看守账房,不允许任何外人在未经他许可的情况下进入。
世子刚走到隔壁屋门,他的脚步却被老头拦住,老头紧紧地拉住世子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渊儿,在这紧要关头,你怎么能让可雅在这里作画呢?”
世子心生疑惑,他顺着门缝向屋内望去,只见可雅端坐在书案前,手中的笔在空中上下翻飞。世子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看清纸张上的字迹,那字写得歪歪扭扭,就像狂风吹过草丛一般。
世子突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他竟然完全忘记了可雅这位北狄公主的书写水平,与孩童初入学堂时相比,不相上下!
世子无奈地转身看向老头,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嘴巴,生怕笑出声来。老头赶忙拉着世子,急匆匆地朝着账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