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指节,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微光。
“小提琴。”
他低声说,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点温度,“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练了很多年……直到……”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阴霾说明了一切。
直到战争,直到他成为“无名”,拿起的不再是琴弓,而是冰冷的枪械。
那些茧子,是曾经艺术梦想的残骸,也是如今残酷身份的无声嘲讽。
素世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手,将指腹上同样位置的薄茧展示了一下。
“我……从初中开始弹贝斯。”
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追忆,“不过……其实我更喜欢大提琴。它的声音……更沉,更厚,像……”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能装下很多东西。”
“大提琴……”
无名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第一次认真地看向素世,那深沉的忧郁中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仿佛找到了某种跨越敌我界限的共鸣点。
他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那眼神中的疏离感似乎淡去了一点点。
乌鲁鲁坐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听不懂太多关于乐器的细节,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无名似乎对这个“长崎素世”卸下了些许防备。
这让他非常不安。
他烦躁地摸了摸口袋——
那里空空如也,医院严禁吸烟。
他只能狠狠搓了搓自己的寸头,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头焦躁不安、被拴住的猛兽。
他鹰隼般的目光更加锐利地在素世和无名的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捕捉任何可疑的交流信号。
保护受伤的同伴是他的第一要务,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哪怕只是言语上的接近,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素世感受到了乌鲁鲁那如同实质般的监视压力。
她并不想激怒这个明显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澳洲大汉。
她只是想……
在这充满消毒水味道和伤痛气息的牢笼里,找到一个短暂的、能让她暂时忘记“阳婉莹”和“长崎素世”之间撕裂感的喘息空间。
与无名关于音乐和茧子的交谈,虽然短暂,却像一道微光,让她触摸到了一丝属于“人”的、而非“工具”的温暖。
“你……”
素世再次看向无名,声音放得更轻,“练琴的时候,会觉得……时间静止了吗?”
她问出了自己曾经无数次沉浸在大提琴世界时的感受。
无名眼光微微闪动,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就在他嘴唇微动,准备回答时——
“笃笃笃!”
清脆而规律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病房门被推开。
晚班护士长带着两名护士,推着装有药品和记录板的小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
“素世小姐,无名先生,乌鲁鲁先生,晚查房时间到了哦。”
护士长声音轻快,打破了病房内刚刚建立起的一丝微妙氛围,“需要检查体征、换药、给药了。请配合一下。”
乌鲁鲁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点,仿佛终于等到了结束这“危险”交谈的信号。
他立刻站起身,主动让开位置给护士,同时依旧用警惕的目光瞥了素世一眼。
无名眼中那刚刚泛起的一丝微弱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被深沉的忧郁覆盖。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看素世这边。
素世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无奈。
这短暂的、建立在伤痕和琴茧上的脆弱连接,被现实的医疗流程无情地打断了。
她看着护士熟练地拉拢了隔帘,那道缝隙消失,隔壁病房的景象和声音再次被隔绝。
她只能轻轻应了一声:
“好的。”
然后顺从地躺好,配合护士的检查。
冰冷的听诊器贴上胸口,血压计的束缚带收紧……
熟悉的医疗流程再次将她拉回现实的轨道。
隔壁传来乌鲁鲁配合检查时低沉的应答声,以及护士处理无名伤口时可能引起的、被压抑的轻微抽气声。
素世闭上眼睛,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交谈时那虚幻的、属于大提琴琴弦的触感。
而脑海中,无名描述的、被若叶睦在小巷中枪击的画面,以及祥子那永远冰冷、掌控一切的眼神,再次交织浮现。
加护病房的灯光柔和而恒定,监护仪的“滴……滴……”声如同时间的秒针,冰冷地记录着伤痕与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