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楚力格的父汗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花白茂密的胡须将半面脸都遮掉,他像一座山在人群中间移动。有了上次的事,心儿对他的到来总是十分戒备,他和库楚力格不像父亲与儿子,更像上位者和他的臣子。
据说涂国要和一个大部落争夺北面的一片草原,他这几日频繁来军帐中找库楚力格。
终于有一天,老汗王带着张心满意足的脸离开了库楚力格的营帐,这意味着打仗的事已经定了下来。
很快军帐中将士的训练变得多起来,修整兵器,准备粮草。
晚上睡在营帐中,梦中都是金戈铁马踏破冰河的声音,将士们枕戈待旦,大军出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
虽然乌斯说他们这次打的部落,没有多少军队,但心儿仍旧是担心,上了战场便是以命相搏,都是血肉之躯,刀剑又不长眼,谁就能说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全身而退。
那片被争夺归属权草原上的居民已经预先感知到了危险,他们开始拖家带口向南面迁徙。他们赶着牛羊、骑着马跋涉过大雪茫茫的草原。他们的蒙古包很快扎在了涂国北面的边界线上,在大地上像一截白色的缝合线露出了脆弱又扎眼的线脚。
这些百姓的选择,越发让涂国汗王信心大增,他将对方部落首领求和的信撕成了几半,他眼里烧起了更大的野心……
出征前,心儿去看阿羊。她手里拿着做好的护心软甲,是军帐的一位老嬷教她用动物皮做的,皮子需要洗、晒、锤,不停的抹油,比之千锤百炼的钢有过之无不及。这几日白天晚上听见敲击的声音,都是心儿在敲打这两片软甲,叠了十几层的牛皮膜和牛胃,比金丝甲硬挺,比铠甲轻薄,可以贴身穿。
心儿走出帐篷望向北面远远望去,那边流民的蒙古包前已经开始生火做饭,炊烟缕缕升起,像短的白色羊毛线。
库楚力格不在帐中,心儿将软甲交给了乌斯。随后她直接上了军帐后面的小山,大漠上的这些山,在中原都不能称之为山,顶多就是个土包,和九凤山的高山峭壁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心儿上山果然见到库楚力格的身影,看见他的同时想起他中毒后身体才刚刚恢复,便要率军出去打仗了。
“你身体才刚好,还是回营帐中去罢,别在出征前受风寒。”
“无碍”。
他随口答了一句,忽然转过头打量她,心儿穿着胡族的衣裙,变得有些黑的皮肤,一张早已经褪去稚嫩的脸,谁还能认出来这是当初那个首富家的郡主。
他问她:“心儿你恨我吗?”
这是公山羊第一次叫她心儿,往常要不就是你,再不然就是叫大名钟辛夷,今日倒是例外了。
她想了许久后缓缓道:“一点也不恨。”
库楚力格心情略轻松,转身面对着天边的一轮月,今夜月亮很亮,少了星星点缀,挂在天幕上有些孤零零。
“你在这里过的习惯么?”库楚力格随口又问;
听见吸鼻子的声音,他回头看,心儿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怎么可能会习惯,大漠寒冷干燥,东西匮乏、食物油腻无味,民风粗狂,衣食住行全都难以适应,她从第一日踏上这里,就在不断适应,一直到今日还在努力融入适应。除了艰辛生活,还有心里的落差,到这里后从没有一个人对她嘘寒问暖过,她是姨母,带着孩子寄人篱下,少不得要多干活多坚强,谁管过她的心中脆弱。
库楚力格从衣服上扯下半片布,递给她。
心儿接下这一块布愣住了,这是给我当手绢用么?这也太……难得了,难得难得相当难得!这可是阿羊第一次如此细心关照她,心儿都舍不得用这块布擦鼻涕眼泪。
库楚力格道:“这些日子苦了你。此次我出征后,你便带着钟灵回钟阳去罢,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们,她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
虽觉得多余,但还是忍不住不问:“那你会回去看我们吗?”
明知故问,他要继承汗位,怎可能再回钟阳。若是此次一别,可能此生都再难见面。
“我是想回去。”
心儿当即眼神一亮:“真的!那等你打仗回来,我们一起回去。”
公山羊回身走过来:“可我回不去了,我的身份再难以踏足钟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