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看到陆雪吟带了兵马，他顿时就安心了。陆家军肯定比九成兵马司的饭桶强。

大军进城，直接围了皇宫，里里外外几乎都是陆雪吟的人。而太子默许了这一切，让陆家军如入无人之地。

陆雪吟和太子一起进了宫，太子直奔陛下的寝宫，陆雪吟则去了侧殿——她有自知之明，现在乾元帝估计不想见到她。

反正乾元帝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她何必去刺激他，万一乾元帝看到她太过激动咽了气，她冤不冤？

陆雪吟站在廊下，她知道，殿内正进行着一场死别。

哪怕对方是她的敌人，陆雪吟心中也有些难过。再大的仇怨，似乎都能用一句人死灯灭来解决。

陆雪吟的思绪开始发散，这一刻，她并没有尘埃落定的开心。

她望着天边的太阳，太阳快下山了，只散发着一点的余辉，它的光芒已经很黯淡了，却依旧拼尽全力的照拂着大地。

乾元帝努力的睁开眼，他看着太子从殿外走进来，气度不凡、沉着稳重，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他一直忽略着这个儿子，从未好好看过他，一转眼，他已经长大了，而他也老了。

“毅儿……”乾元帝喃喃地唤道。

太子走到了床边，目光悠远，两人离的很近，却隔的很远。

太子觉得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他张了张嘴，最后才艰难地唤了出来：“父皇……”

乾元帝扯了扯唇角，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想对这个儿子和善一些。

“毅儿，陆雪吟不好对付，你不要与她硬碰硬……”乾元帝艰难地说道：“燕行与她关系亲近，可赐婚给他们二人，你们兄弟齐心，总能寻……寻到机会，慢慢谋划。”

太子垂下目光，看着他伸过来的手，他似乎想要握着他的手。他恍然想起，幼年时，他和四皇子一起摔倒时，自己向他伸出的手，想让他抱一抱自己。

可是他没有，他抱起了四皇子。他还记得当时自己心中的难过与失落。

他想告诉他，他已经决定退位让贤，他已经与陆雪吟达成了一致，这天下以后会交给陆雪吟。

他争夺而来的江山，已经换了主人。

他很想看看，若是他知道此事，他脸上的神色。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道：“嗯，我知道，您放心。”他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乾元帝又张了张嘴，最后说道：“老四……你留他一命，让他活着、活着就行。”顿了顿，他又急切地说道：“若是你对兄弟赶尽杀绝，你日后登基为帝，也徒留话柄，于你不好。”

太子扯了扯唇角，看似是为他好，但其实是为了四皇子。

他眼神里一片冷意，说出来的话却很温和：“知道了父皇，您放心吧。”

说来说去，他只有这么一句话。

乾元帝看出了他的敷衍与冷淡，轻声说道：“你怪我吧？”

太子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声音淡漠：“以前怪过。以前总是想着，我和李承都是您的儿子，为什么您却对我们差别这么大。现在……现在我已经不是再需要父亲关注的孩子了。”

乾元帝一怔，到他死，他的儿子也不肯与和解么？

太子殿下淡淡地说道：“父皇，您安心，我不会杀了李承和废后，我会留他们的性命。日后废后死后，我也会将你们合葬。至于我母后……您就别去打扰她的安宁了。我想，您应该也不愿意与她葬在一起。”

太子不说怪，可是字字句句都是怨怪。他都要死了，他的儿子还在怪我。

乾元帝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太子清冷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父皇，您放心的去吧，大乾，会越来越好的。”太子轻声说道，语气柔和，但眼神却冷漠如寒冰。

太子不觉得自己冷漠，他觉得自己对他仁至义尽。他甚至没有告诉他，他已经决定退位，以后这天下之主会是陆雪吟，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他已经足够宽厚仁慈了，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儿子，已经仁至义尽了。

但很显然，这点体贴不足以让乾元帝满意。

他张嘴虚弱地说道：“……毅儿，我不是个好父亲，你不要学我。其实你出生的时候，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太子没有丝毫的动容，只看着他临死之前才流露出来的恻隐之心。他垂着目光，听着他絮絮叨叨，听着他对他少的可怜的关心，就好像他真的很关心他一样。

乾元帝说了很多，撑着一口气，还交代了朝堂之事。

“兵部尚书年纪大了，他这些年一直无甚作为，你不可全信他。这个位置很重要，陆雪吟一定会争，但不能给她。还有户部尚书，我知道现在的户部尚书是你的人，这很好，钱永远是最重要的。我的私库……本来也是打算留给你的，既然你已经拿到了，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你怪我，可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没有哪个父亲会想要害自己的儿子。”乾元帝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乾元帝又道：“陆雪吟现在确实实力很强，可是她有个致命的弱点。她是女子，”他的语气带了几分不屑：“一个女子，还妄想执掌天下，简直是痴人说梦。这天底下有的是人见不得女子掌权，这些人就是你的助力。你可以联合这些反对陆雪吟的势力，然后去抵抗陆雪吟。”

乾元帝说到这，紧紧地盯着太子：“陆雪吟是女子，她的弱点很明显，女子大多都会为情所困。所以让燕行娶了她，再多生几个孩子，到时候，她的军队权利，就都是镇国公的势力。女人么，到最后还不是要靠着夫家、靠着男人？”

太子目露震惊，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想不明白，乾元帝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怎么会对陆雪吟有这的错觉？

他输给陆雪吟真的是一点都不冤枉，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对手。

太子甚至是失望的，这个他一直仰视着父亲，如今再审视他，只是一个愚昧无知、自以为是的老人。

难怪大乾在他的手上会如此危机四伏。

太子不想再听他继续絮叨下去，打断他的话说道：“父皇就别操心这些事了，您还是安心养病才好。”他就是想了这些有的没的，所以才会病重。

乾元帝看出了他的不以为意，心中焦急不已，忍不住伸手去抓他：“……你听……听我的……你一定要守好……”

可是他刚才说了太多的话，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他又一急，一口气没上来，全身一僵就咽了气。

太子浑身僵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之间就断了气。

他对他早就没有了感情，可是当他真的死了的时候，心里依旧空了一块。

有太医急匆匆地上来请脉，然后摇了摇头，对着太子说道：“殿下请节哀，陛下已经去了。”

旁边的内侍大声喊道：“陛下驾崩……”

尖锐的嗓音传了出去，也惊醒了太子。

他扭过头来，浑身僵直，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他没有父亲了。

这一次，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