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微无心计较别的,只让邓廉起来,将昨夜之事说清楚。
邓廉应下,一五一十道来。
“那贼窝在一处狭窄的山谷之内,三面皆是石山。臣随世子前往缉拿,很快制服了头领。世子查看地形,以为此间不可久留,令我等押送人犯回去再审。可就在此时,周遭的山上忽而滚落许多巨石。世子旋即带着我等离开,可通往山谷外的隘口竟被巨木阻塞,世子先前设下的岗哨也全然没了声息。此时,四周又有箭雨落下。世子和臣等只能四处寻找掩蔽之处。”
孙微听着,只觉心被揪起。
这一切,显然是一个早早设下的圈套。
“那些射箭的,都是什么人?”孙微问,“可看清了衣着打扮?”
邓廉摇头:“正当黑夜,又兼他们穿着黑衣,便是被火光照到,也是蒙着面。不过看他们箭术的准头,定不是寻常打家劫舍的山贼,而是训练有素的武人。”
孙微道:“而后呢?”
“世子说,这些人是冲着灭口来的,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他令臣等扑灭山寨中的火光,弓箭手看不清,便唯有下来与我等肉搏。”
庾逸在一旁道:“可没了照明,你们岂非也看不清?”
“话虽如此,可我等向来擅长夜战,世子也曾领着我等打过好几回夜袭,自有应对之法。”邓廉道,“只是谁也不曾料到,此番的贼人,人数着实众多。世子眼看难以抵挡,于是提及方才他在山谷中查看地形之时,借着月色,望见侧面山坡上似乎有一豁口,令臣去查探。臣旋即带人去查探,那里果然有一道干涸的山涧水道,可通人。世子于是令臣等依次掩护退却,但他不肯先走,非要亲自断后,掩护伤者。那时场面着实混乱,才走到山涧前,就有贼人突袭到了跟前。世子亲自与他们搏杀,寡不敌众,这才受了伤。”
孙微定定地看着邓廉。
她又想起了上辈子,最后的那个夜晚。
他也是亲自与涌上前来的贼兵厮杀,也是寡不敌众。
这傻子……
眼睛里又是一阵酸涩。
邓廉低着头,擦了擦眼角,继续道:“臣等急忙回护,杀退贼兵,带着世子离开了那山谷。我等将计就计,也在山上用落石阻断了追兵。可臣看着世子昏厥,怕他一路颠簸挺不过去,便索性心一横,在山上寻一处山洞将世子藏进去,其余弟兄则引着追兵往回跑。幸好褚将军察觉情形不对,派出兵马来寻世子,在半途上与弟兄们接应。”
孙微沉默地听完,在心里告诉自己镇定。
“你方才说,已经擒获了贼首。”孙微道,“那贼首呢?”
“混战之中,贼首中箭殒命了。”邓廉道,“其他贼人也都死在了箭下,并无活口。”
孙微又问:“那之后,可还遇到了有贼兵追来?”
“不曾,不过据弟兄们说,他们回城的路上,见到好些临时设下的关卡。与附近乡人打听,只说是天亮前一伙官兵模样的人设下的,没多久,这些人就不见了踪影。”
孙微不由地与庾逸相视一眼。
庾逸沉吟:“此事,在下稍后便去有司查问。究竟是否官兵所为,一问便知。”
孙微颔首。
她看向邓廉,温声安慰了几句,告诉他司马隽已无大碍,不必过于自责。
邓廉仍满面愧疚。
孙微看向庾逸,问道:“不知庾公子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庾逸道,“不过,有几桩疑问,想请教邓司马。”
邓廉赶紧道:“庾公子请问。”
“依邓司马看来,那贼窝中的贼人,与围攻的贼人,可是一伙?”
邓廉摇头:“并非一伙。被围之时,那些贼人比我等更为惊慌,贼首还以为围攻之人也是官兵,求我等去说一说。”
庾逸颔首,又问:“邓司马方才说那些贼兵射术极好,当是训练有素的武人。不过武人也有高低之分。以邓司马之见,他们是江湖上的武人,还是行伍中的武人?”
“行伍中的。”邓廉毫不犹豫地说,“他们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非行伍不能办到。”
庾逸道:“这一点身为紧要。若是行伍中人,找起来也要容易些。其次,世子昨夜行迹,除了告知过在下和褚将军,还告知了谁?”
邓廉摇摇头:“在下先前也与褚将军议论过此事,世子确实只告诉了褚将军与公子二人。褚将军也守口如瓶,连家中夫人也并未透露,故而在下与褚将军猜想,并非走漏了消息,而是这幕后之人,似乎对世子的行事方式十分熟悉,知晓他今夜必会去讨伐山贼,所以设下了此局。”
会是谁?
庾逸问:“在下曾听子珩说,王妃疑心闾丘颜就在附近?”
孙微蓦地想起桓令仙的话。
——“原来你急了。你找不着长史,才来找我,对么?只可惜,对付你,还用不着长史亲自动手。他只需发号施令,自有人替他收拾你!”
孙微沉吟片刻,道:“寻了这么久仍未寻着,我猜想闾丘颜本人应当不在京中,他恐怕有帮手,”
庾逸道:“如今尚且无真凭实据,下这个定论还太早。褚将军既然去了那事发之地,在下便进宫一趟好了。建康附近的驻军,除了北府还有禁军,在下请太子帮忙,查起来应当不难。”
孙微想,这倒是不错的法子。
“幸亏世子有褚将军和庾公子这样的朋友,在危难时候仗义相助。”她道,“宫里虽派了廷尉左监来查此案,但据说他是新人,如今元宵未过,任命还未下,他恐怕还不愿上值。”
庾逸抬眼看她,正要说话,曹松便进来禀报,说廷尉的人来了。
孙微讶然,问:“莫不是新来的廷尉左监?”
曹松道:“是廷尉左监麾下的主簿来了,名唤吴善。”
正说话间,仆人已经领着吴善到了堂前。
只见他进来就跪拜行礼:“下官吴善,见过王妃,见过左监。下官来迟,请左监恕罪!”
孙微怔了怔,倏而明白过来,看向庾逸。
庾逸微微地笑了笑。
“在下还不及向王妃禀报,”他说,“新上任的廷尉左监,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