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照道:“原告郦家兄弟何故状告婶娘郦娘子?”
郦娘子憋屈,却只能先忍耐。好德不平,悄悄瞪了一眼堂上的沈慧照,迅速低下头来。
郦士达故作凄苦:“大人,四叔走后,堂弟士梵不幸溺亡。族长做主,要从我们之中出继一个,也好承续四房香烟。奈何婶娘决不肯过继嗣子,这歹心妇人,分明要我四叔断了祭祀啊!”
沈慧照冷脸斥责:“荒唐!凡户绝之家,丈夫亡故而妻子在世,立嗣也当从其妻。郦家父子先后亡故,郦娘子又未再立嗣,那么‘诸户绝财产,尽给在室诸女’,旁人焉敢肆意谋夺?”
郦娘子冲四人冷笑一声:“听见了吗,是给在室女的,我四娘五娘还未出阁呢。”
得意忘形的郦士达一震,郦士谦忙补救:“不敢不敢,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当年四叔曾留下一道遗嘱,要婶娘资助我们四人,每年合计钱款八十贯,谷物二百斤。孰料婶娘依恃长辈身份,这十余年来,竟绝口不提此事,小人无法,这才提讼。”
郦士德、郦士业纷纷附和:
“大人,我们有族长亲笔书写、族亲们按了手印的文书为证。”
“婶娘生怕我们讨要资财,竟私卖田产,举家迁到汴京。”
郦士谦道:“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郦娘子抬手就是一巴掌,郦士谦的帽子当堂滚了下来,捂住脸满面惊骇。
郦娘子怒声道:“你们还跟我讨债?从我家田里抢收的麦子卖了几钱?你四叔灵前搬走的银器卖了几钱?你亲堂弟的孝帐又卖了几钱,还不够你打棺材的!”
一边说,她一边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就是七八个巴掌,把四人打得连连躲避:“大人!大人救命!”
沈慧照不怒自威:“放肆,住手!”
衙役上前用棍棒夹住郦娘子,郦娘子哪肯罢手,伸出一脚狠狠正中郦士谦的屁股,直接把人踹翻了:“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好德忍住笑,忙护住母亲,一个劲儿使眼色:“娘!娘!”
郦士谦趴在地上,涕泪横流:“大人亲眼所见,原本一家骨肉,实不愿公堂对峙,可婶娘将我们视同仇寇、非打即骂。我们来衙门告状,也是情非得已,求大人主持公道!”
沈慧照面寒如霜,冷声道:“愚妇咆哮公堂,理应掌嘴二十,来人——”
好德勇敢地把母亲护在身后:“大人,堂兄滋扰吵闹,妄行诉讼,亲娘气得神智发昏,行止失常。求大人怜她体弱多疾,开恩饶她过错。下回再犯,要打要罚,奴家愿以身相替。”
沈慧照极度不悦,语声沉沉:“公堂上胆敢再恣意妄为,再加二十脊杖。郦士谦,你在状上说,要替郦家的外室子归宗,如今本官将两桩案子并作一桩来审,你们两方可有异议。”
“但凭大人做主。”
沈慧照下令:“带原告阿蔡、郦有龙母子。”
衙役带领阿蔡、郦有龙母子上堂,两人向沈慧照行礼。
“本官有言在先,‘诸别宅之子,其父死而无证据者,官司不许受理。’无有真凭实据,冒认他人亲生之子,便是砌词诬告,本官绝不轻饶。”
郦士谦自信道:“小人万万不敢。阿蔡之子的身世,四叔在世时常嗟叹不已,只因婶娘悍妒无比,怕她加害幼子,怎敢走漏风声。后他仓促离世,未及叫有龙归宗,竟成终天之恨。如今他们母子衣食不周、生活难济,身为亲堂兄,唯有主持公义、扶持孤寡,才可告慰叔父在天之灵!”
郦娘子牙齿格格作响,一手指住了郦士谦,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
沈慧照冷眼扫过去,好德忙悄悄按下郦娘子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大人,母亲急火攻心,发了痰火病,请准奴家代娘应答。”
“准。”
好德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电光火石般想起昨夜的画面。
当时,杜仰熙将厚厚一套《宋刑统》放在她面前,好德陡然瞪圆了眼睛,惊恐地望向寿华:“大姐姐!”
杜仰熙笑了:“熟记涉案的《户婚律》就好,每条我都给你指出来了!”
好德看众人郑重其事,不禁心慌:“要不,请大姐夫陪娘过堂?大人顾念姐夫颜面也未可知。还有三姐,你是天生巧嘴,张口胜过刀笔的!”
寿华康宁纷纷摇头。
柴安说:“你的姐姐们业已出嫁,女婿更不便牵涉争产。很多要紧的话,只有你这个在室女能讲。”
康宁也说:“四娘,律条只是死物,堂上更要据理力争,郦家可全仗你了!”
好德怔住,寿华笑着握住了妹妹的手:“记住,你上公堂去,不是替娘打官司,是替你自己和小五争啊!”
康宁咬牙,点了点头。
此刻,沈慧照将她唤回神来:“郦四娘!郦四娘,你有何辩词!”
惊堂木一响,好德定定神,说:“大人,堂兄们觊觎郦家产业,多年来贪婪蚕食、屡兴诉讼,与我家势成水火,万万不可为证。”
郦士达气恼:“公堂之上,哪有你个小丫头说话的理,还不退下!”
好德掷地有声:“奴家是郦氏未嫁之女,产业应属我们姐妹。堂兄公然状告婶娘,自己忤逆人伦、不敬尊长,却不许女儿替母尽孝,又是何道理。”
郦士达气结:“你!”
沈慧照点头:“郦四娘所言有理有据,堂上原告阿蔡,可还有其他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