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牵起他冰冷的大手,那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指关节处甚至有未愈的擦伤和淤青,掌心更是有几道深深的、被自己指甲掐破的血痂。
陶林月的心又是一疼,握得更紧了些,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的冰凉。
常小鱼任由她牵着,像一头被驯服却又伤痕累累的雄狮,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温暖明亮的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最后一缕晚霞沉入山峦,深蓝色的天幕上,月亮庄园的“主人”——那轮皎洁的明月,悄然升起,将清辉洒满山谷。
陶林月没有带他去餐厅或会客室,而是直接引着他走向庄园深处那处引以为傲的天然温泉区。
黑色玄武岩围砌的温泉池中,引自地底1500米的热泉汩汩翻涌,蒸腾起氤氲的水雾,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池壁边缘,几只阿尔卑斯蝾螈感受到他们的到来,灵活地钻入石缝,虹膜上的金色斑纹在灯光下如星辰般一闪而逝。
“泡一泡,去去乏气,也……静静心。”陶林月松开他的手,转身去准备浴袍和干净的毛巾。
她知道,对于此刻的常小鱼而言,任何言语的安慰可能都是苍白的,他需要的是环境带来的物理抚慰,是信任的人无声的陪伴。
常小鱼没有反对,他动作有些机械地脱下西服,露出精壮却遍布新旧伤痕的上身。
一道狰狞的疤痕斜贯在他的胸前,那是魔族老国王在黑风中给他留下的印记,这伤势竟然无法愈合了,至少短时间内没有愈合的迹象。
他踏入温泉,滚烫的泉水瞬间包裹住他紧绷疲惫的肌肉,让他发出了一声近乎解脱的低叹,高大的身体缓缓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和头颅,靠在光滑的玄武岩池壁上,闭上了眼睛。水汽朦胧了他冷硬的轮廓,却无法驱散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陶林月也换了轻薄的浴袍,在他身旁缓缓坐下,将白皙的双足浸入温暖的泉水中,轻轻摆动。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静静地陪伴着,目光温柔地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等待着他自己开口。
月光如水,透过温泉区精心设计的玻璃顶棚洒落,与池中蒸腾的水汽交织,形成一片朦胧的光幕。
四周异常安静,连平日里活跃的琉璃蛱蝶也仿佛感知到气氛的凝重,悄然隐去。只有泉水翻涌的咕噜声,以及远处山林间夜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悠长鸣叫。
时间在氤氲的水汽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常小鱼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喉结上下滑动,仿佛在吞咽着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眸子,在月光和水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骇人,也格外脆弱。
他没有看陶林月,而是死死盯着池水中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声音干涩得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石板:
“陶姐……我……真的好累……”
陶林月的心微微一沉,她预感到风暴即将来临,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成拳、放在池边的手背上,她的手心温热柔软,与他手背的冰冷坚硬形成鲜明对比。
常小鱼深吸了一口气,温热的泉水气息似乎也无法温暖他胸中的冰寒。他开始讲述,声音低沉而压抑,如同从深渊底部传来:
“东南亚的事情……结束了。”
“阎青云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尸山血海的血腥气,“但就在我以为尘埃落定,准备离开东南亚的时候……出事了。”
“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一盘棋。”
“裴玄生早就知道,也早就给了我应对之策,可没想到,当棋局即将走向终结,当我知道了真相的时候,对我的冲击还是那么强烈,甚至我感觉这个世界是假的。”
“小鱼,慢慢说,我在听。”陶林月安抚着他,柔声说道。
“阎青云……他没死,或者说,他变成了一个……怪物。”常小鱼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他拥有了非人的力量,无视火力,身体可以扭曲变形,捏碎人体如同捏碎烂泥……他劫走了安然。”
常小鱼的拳头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殷红的血丝,滴落在黑色的玄武岩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我的人……死了很多……”他猛地一拳砸在水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滚烫的泉水溅湿了两人的脸颊。
“那股力量很诡异,很强大,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阴冷。我知道那不是他的本事,因为扶植他起来的人,就是裴先生几千年来唯一的对手,魔族老国王。”
滔天的怒火和狂暴的战意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温泉池中的水剧烈地翻涌沸腾,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
始祖战魂的暗金色气流在他体表若隐若现,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陶林月甚至能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细微震颤,温泉池壁上的蝾螈惊恐地钻入更深处的缝隙。
“小鱼。”陶林月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清泉流过焦土。
她轻轻按住他砸在水面的手臂,掌心传来他肌肉剧烈的痉挛,同时,陶林月身上那股属于“生尸之祖”的、温和而浩瀚的生命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涟漪,轻轻拂过常小鱼狂暴的力量之源。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沸腾的泉水渐渐平息,常小鱼体表躁动的暗金色气流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缓缓收敛。
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赤红的双眼死死闭上,再睁开时,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那股毁天灭地的狂暴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更深沉、更冰冷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然后呢?”陶林月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常小鱼颓然地靠回池壁,仰头望着玻璃顶棚外那轮冰冷的明月,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刻骨的恨意:“然后?然后我动用了玄生科技所有的追踪力量,锁定了带走安然的坐标。那个坐标……精确地指向一个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那个名字需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南天西南山脉里,常镇山的庄园。”
“我的……三叔。”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陶林月脑海中炸响,她虽然对常小鱼的家族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这位“三叔”在他心中的分量,那是他仅存的、视为父亲般敬重的至亲长辈,是常小鱼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任的港湾。
“什么?”陶林月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怎么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常小鱼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陶林月,里面是滔天的怒火和被当做棋子的痛楚。
“但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我去找了他,就在那个茶室里,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泡茶。”
“他用潜台词威胁我,要我立马为他寻找第五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