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么在没有明确的刻度中度过，小竹子越来越烦躁，有时忍不住乱发脾气，飞拳踢脚地冲着空中胡打一气，老人似乎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仍旧每日里照旧生活，要么打渔，要么剥下鱼皮晾干，要么想方设法地给他弄吃的，只是都离不开鱼，却极少再跟他说话，他一个人在洞里生活久了，交谈已经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内容了。

老人没有事情做的时候就盘膝坐在那块光滑的岩石上休息。小竹子问过他是否会武功，老人告诉他，这附近的渔民个个都练过几手拳脚，只是为了应付前来抢劫的海盗。

烦躁终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小竹子的躁动的心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他开始跟着老人学着用自制的工具打渔，或者用晾干的鱼皮来缝制衣物，或者将一些大鱼的鱼肉风干，收集鱼油。

大多数工具都来自于鱼的身上，其余的只由石头打磨而成。小竹子开始佩服起眼前这个老人来，他做事极有规律，性子沉静而又随和，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专心致志，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抱怨，小竹子把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讲给他听，小竹子有时半夜醒来，发现老人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双目微合，脸上显出一派祥和之态来。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生中，竟然是这个最陌生的人最了解他，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吐露过自己的身世，包括对一切经历的感受，平日里总是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嘻嘻哈哈，似乎对一切都不大在意，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对那些人和事是多么的在意，二十多年来他始终把自己用一种轻松乐观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是他自小被父母遗弃留下的后果——他实际上是个悲观的人！

当小竹子又一次暴怒之后，老人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问他渴不渴，淡水是从洞穴深处的山岩上滴下来的，自从小竹子来了之后，淡水就显得更加珍贵。

“我不喝！渴死算啦！”

“小竹子，你为什么要这么烦躁？”

“因为我再也出不去啦！”小竹子转过身来，老人发现他泪水布满了脸颊，“我还有好多的事情等着做，义父他那里需要我去帮助，端木森森还在船上，我答应了宏广大哥要照顾好她的，李继勋这样的坏蛋还在好好活着，凭什么我非得老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洞里？竹林村的亲人不能白白死去，我要……我要去替他们报仇，我还太年轻，我要去找个姑娘……我会跟他结婚，生孩子，我不会像我的爹娘那样把他们丢弃，我要好好照顾他们……”他说得语无伦次，喊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老人原来盘膝坐着，他轻轻站起来，走到小竹子身边，伸手抚摸他的后背，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默默走开了。只留下小竹子在那里接着哭泣。

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小竹子毕竟只是凡人，那有什么办法！

小竹子开始消沉下去，他整日躺在那块石榻上，面向墙壁，除非饿得狠了，他几乎不吃饭，老人对这一切并不介意，每次吃饭的时候照例会喊他一声，他爱吃不吃，小竹子的存在对老人似乎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他每日照例打渔、磨制工具，或者制作衣服，或者到洞穴的深处去接水，剩下的时间就在那块平整的岩石上打坐，两个人几乎没有话可说，全不像小竹子刚到来的时候那样。

偶尔老人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小竹子知道定然是外面又起了风暴，这样的话进入洞穴的那段通道里的海水会消失一段时间，很短暂，但足够老人从那些通道里获得一些新鲜的食物，比如八爪鱼、螃蟹、还有活蹦乱跳的大虾，甚至老人会带回一些海带来。老人会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或者是早餐，也可能是午餐，因为他们都不晓得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

可是小竹子对老人这番心血丝毫没有兴趣。他仍然躺在那里，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他甚至放弃了每日必修的练功。的确，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洞穴里，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让小竹子唯一感觉难受的是，这个老人何以还有如此的热情来对待眼前的一切，他比自己离死神更近，难道这样活着跟死有什么区别吗？

有一次，老人竟然抓了一条巨大的鱼回来，他显得兴高采烈，抱着那条仍然在摇头摆尾的大鱼给小竹子看。“小竹子！小竹子！你快看，我还是第一次逮到这么大的家伙，哈！它的皮差不多够给你做一件衣裳的。”

小竹子转过身来，吓了一跳，这条鱼差不多跟老人的身材一样高，接着就吃了一惊，因为他知道，像这样大的鱼力气是相当大的，可老人竟然毫不费力地抱着它，无论它怎样挣扎都脱不出老人的怀抱，更何况它的身体滑溜异常。

老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力！

他站起身来，从老人手里接过那条鱼，一瞬间鱼就把它带了一个趔趄，几乎站立不住，大鱼的尾巴啪的击中了他的左腿，几乎将他打倒，大鱼趁势落在了地上，不住翻腾。

老人哈哈大笑，小竹子更加做实了一件事，老人定然身具武功。

“什么功夫？我只不过练了几年的拳而已。”老人这样回答小竹子的询问。

“可是，为什么你能够轻易地抱住它，而我却不能呢？我可是练过十年正宗华山派内功的！”

老人仍然摇着头，笑道：“那不一样，不论之前在船上打渔，还是在这里抓鱼，天天跟它们打交道，不过是熟悉它们的习性而已，你要是天天跟我一般，用不了多久，也能够轻易捉住。”

小竹子突然出手向老人右肩轻轻一扳，哪知老人只轻轻的侧肩，便将他的力道卸去，小竹子知道，自从功力大进以后，冷铁心金小乙之流固然不是自己的对手，便是竹林会中的几位长老跟自己也是伯仲之间，这点把握他是有的。

这一扳，江湖之上二三流武功的人只怕非得跌开几步不可，但老人没练过功夫，却轻轻松松躲开这一扳。他双手伸出连续使用小擒拿术，老人身体左右摇摆，竟然原地不动便躲开了他的进击。小擒拿术最讲求方寸之地的搏击，出手便是拿敌人的关节穴道等重要部位，老人虽然一味只是闪避，小竹子几乎都碰不到他的身子。

“小竹子，你干什么？跟老伯开玩笑吗？”

“老人家，您……真的没有练过武术，不是骗我？”

“唉！你是不是这些日子躺得太久了，脑子糊涂啦！”

“老伯，您这身功夫如果到了江湖之上只怕没有多少人是您的对手！”

“什么江湖！咱们两个这辈子都只能活在这个洞穴里，难道还要争个高低吗？我看你整日只是躺着睡觉，羡慕得紧，我这辈子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能清闲，只好天天找营生来做，天生的劳碌命！”

他这句话把小竹子又拉回到现实之中，小竹子听得一呆，不由得叹了口气，转回身又重新躺回到石榻之上。

老人却只嘿了一声，在地上忙活起来。哪知这一阵忙活竟然没个完，小竹子躺得无聊，好奇心作怪，不由看老人在做什么。看了半晌，不明所以。

“老伯，你……把它拴上做什么？莫不成是要把这条大鱼养活起来吗？”

老人用了两根晾干的鱼皮搓成的粗索将大鱼的两鳃串过，又将索的两端系在一处，便像给这条大鱼戴上了一个缰绳，这条大鱼离水已久，不像适才那样显得活跃了。

“对啦！”老人俯身将它又抱在怀里，“我要养它，等它肥大了再吃，那岂不是好。”

小竹子觉得老人一定是在洞里生活得太久，精神不正常。没听说过有这样养鱼的，好奇心大起，跟着老人走到当初进来时候的水池边上，老人将系好的长索固定在池边的一块岩石上，才将大鱼抱回了水里。大鱼得到水的滋润，立即变得生龙活虎，在池子里不住翻腾跳跃，哪知鳃上被串了缰绳，用力扯动甚是疼痛，它吃过几次亏，便不敢再强行挣脱，只在长索范围内不住游动，显得甚是愤怒。

老人将十几条小的鱼干抛到池中，任它食用，笑道：“好家伙，你这不是享福了吗？”

小竹子也觉得甚是有趣，跟着抓了几条鱼干抛给大鱼。见它在水里来回游动，偶尔还会扯动鳃上的索子，感到好笑。

“从明天起，小竹子，你每天下到这个池子里跟它一起游泳训练，看看多久能练成我这门能耐！”

“什么能耐？”

“就是你刚才无论怎么推都推不动我的能耐。”

小竹子顿时感觉无聊，“老伯，就算练成了你这身能耐有什么用，难道咱俩还得争个第一第二么？”

“小竹子，你那天……不是说外面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去做吗，怎么？不想啦！这么快就放弃啦！”

“怎么不想，只是要如何出得去呢？”

“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你哪天能够在三尺方圆之内推得我出到圈外，我就有办法把你送出去。”

小竹子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您说得可是真的？您不是诳我？”

“我这么大岁数啦，怎么还会骗你，咱们两个呆了这么些日子，我骗过你吗？”

“可是……您既然想到办法能够出去，为什么自己却一直呆在这里呢？”

“我是今天才想到出去的办法！另外我年纪太大啦，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惯了，倒觉得比外面强，不想出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