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申市的气温一再攀升,扎眼的跑车停在林荫之下,占掉了半条人行道。
沈徽林推着七七绕过跑车,没走多远就被叫住了,“嗨,好久不见。”
阮澈见人不喜欢先叫名字,一开口就是很熟络。沈徽林回头,看到了一张确实很久没见的脸。
她问他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里。
阮澈说:“我来找你啊。”
沈徽林有些意外。
阮澈从身侧的副驾驶座拿了东西,推开车门下来,挥了挥手里的盒子,“来当同城快递员的。”
沈徽林问:“什么?”
“二哥让我来送东西。”阮澈见她推着婴儿车,没手拿东西,又没将盒子递过去。
他跟着沈徽林上了楼,进电梯的时候俯身帮她抬了一下婴儿车,和躺在里面的宝宝对上视线,抬手刮了一下软弹的脸。
触感极佳,手指像是沾上了奶香。
七七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睫毛长得像洋娃娃。阮澈夹着声音聊了几句,才发现这真是一个不会说中文的“洋娃娃”。
进了公寓,阮澈在沙发里坐了下来,打量的目光算不得冒犯,但也带了一些难以掩盖的讶异。
知道项明峥前段时间在装修公寓,因此有些意外,沈徽林竟然还住在这处五六十平的单身公寓。
沈徽林去岛台那里倒了一杯水,端过来递给阮澈,在他斜对面坐了下来,语调稀松平常的聊天。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也挺奇怪,项明峥身边的那些人,沈徽林既不熟识也没结交几个。她和阮澈的交集也不算多,但每次都能坐下来聊几句。
阮澈把着归于同龄人有共同话题,调侃沈徽林和项明峥说不定有代沟。他回忆他们上一次见面,“一七年夏天,你在哥大做交换生,我路过曼哈顿,找你吃了一顿饭。”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几年前,沈徽林怀着孕回国答辩,操场上的匆匆见到的那一面。
沈徽林说:“你那会儿好像还在为毕业的事情苦恼。”
“这种事情倒也不必记得这么清楚。”阮澈说:“早就不苦恼了,第二年我就拿到了毕业证书。”
他问沈徽林现在在做什么。
沈徽林说:“回国之后算是无业游民。”
世道还是变了,昔日不靠谱的富家子弟也学会了沉稳的安慰别人,阮澈说:“慢慢来,看看这次疫情就知道了,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
沈徽林点头:“也不会更差了吧。”
阮澈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觉得她变了一些,不再是之前安静清冷的学生模样,言谈之间多了一些从容淡定,不笑的时候越发疏离漂亮。
“怎么没去市中心的公寓住,”阮澈说:“二哥找人装修了挺长一段时间。”
沈徽林似是不解,带着几分浅淡笑意,“我为什么要去他那里住?”
阮澈看着她安静了一会儿,才发觉出一丝不对劲,恍然大悟道:“你们没和好啊。”
“和好”这个词用的有点儿奇怪。
沈徽林一时之间竟没法回答,“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吵完了架,隔段时间又牵手一起玩儿。”
阮澈被她的比喻逗的大笑几声,拿着杯子喝了一口说,漫不经心说:“你们真是剪不断的孽缘。”
他说起了几个月前国内的情况。年初的时候国内情况很严重,没办法出去;前段时间美国那边的情况变得更严重,没办法进来。
“你刚结婚那会儿,真把二哥气得半死。”阮澈语调散漫,半真半假说:“我以为他分分钟就能赶往美国,把你抓起来、关起来。过了几天,他又冷静下来了,不再提这件事。”
可能是海关防控政策和身份拦住了他,也可能是这个从不执着、从不强求的人觉得,既然已经结婚了,那就这样算了。
沈徽林体会过项明峥只有三四分的温柔情意,不用阮澈多说,也能知道项明峥的选择。
她说:“我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他这样的人,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的。”
阮澈没有反驳,继续道:“前段时间他和丁瑶退婚,丁家犯蠢举报了他,监委会的人要查他在国外的资产。这种情况牵一发而动全身,二哥说要亲自出国去处理,姑父挺生气,但也没阻拦。”
说来也巧,临时又碰上了项崇远前领导赵老的外孙女在国外。退休之前,赵老是时常能在晚七点三十分新闻里出现的人。
“真不知道二哥怎么联系的赵老,又怎么运作的,估计是告诉他们,他能顺便将那女孩儿带回来。”阮澈说,为了让如珠如玉的外孙女回国,赵老暗中使了一把力,让项明峥顺利出国。
沈徽林安静听着这些,没有言语。
阮澈说,很多事情都乱七八糟的缠在一块儿了,他搞不懂。项明峥做事,一向利益掺杂、真假掺杂。
他靠在沙发里,拿着水杯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对沈徽林说:“但得知他要去曼哈顿,我就知道他是去接你的。”
沈徽林目光有片刻停顿,侧脸白皙到近乎透明。窗外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几年之后别人问沈徽林,她和项明峥之间算是什么感情?沈徽林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但她记得这个下午,从阮澈口中听到的话。
年初国内情况严重,项明峥愿意和她到此为止,让她安全的留在国外。后来曼哈顿成了爆发区,他也用了所有手段、费尽全力,将她从危险的地方带了回来。
她一直觉得,这份投射在项明峥身上的爱情,是她深陷感情之时,美化出来的虚幻泡沫,其实根本不存在。
但她刻骨铭心爱过的这个人,也曾只身前往最危险的地方,护她平安周全。
七七自己打开了盒子,东西沉甸甸掉在地毯上,各种质地的幼儿手镯、兔子造型的小金子、圆滚滚的金花生。
宝宝坐在一小堆金子里,惊讶的张圆了嘴巴,扭头看向沈徽林,白嫩的脸又懵又萌。
阮澈看了一眼,没忍住,抬手又摸了一下七七的脸。
离开之前她对沈徽林:“要不你去讯科上班呗,你这资历,去了说不定就是小主管。”
这也是项明峥的意思。
他早就得到了沈徽林离婚的消息,明白她或许要在申市安定下来。
“不了。”沈徽林说:“我还有一点儿别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