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去了感业寺,再回宫时,敏之已经会背《千字文》了。”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平淡,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姐姐还是那么好看,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她总说我瘦,每次来都给我带胭脂水粉,说‘媚娘该打扮得漂亮些’。”
李孟姜想起史书里的记载,说魏国夫人贺兰氏生得比母亲还美,可惜红颜薄命。
可此刻武媚娘摸着肚子,轻声哼着儿时的曲子,曲调不成调,倒像是在哄肚子里的孩子。
“姐夫去世前,把敏之的手放在我手里。”
武媚娘的声音轻得像飘在半空:
“他说‘照顾好你姐姐’。我当时想,这有何难?我在宫里站稳脚跟,姐姐自然能享尽荣华。”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又滚了出来:
“可我忘了,宫里的荣华,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炭盆里的火快熄了,李孟姜起身去添炭,余光瞥见武媚娘从枕下摸出块帕子。
那帕子边角绣着并蒂莲,颜色已经发灰,分明是用了许多年的旧物:
“孟姜,你说人为什么要死呢?”
武媚娘忽然问,声音里带着孩童般的执拗:
“姐夫死了,姐姐老了,敏之……”
她顿了顿,把帕子攥成一团:
“敏之现在整日花天酒地,连我送他的玉佩都当了。”
李孟姜握着炭钳的手紧了紧。
她当然知道贺兰敏之的下场 因得罪武则天被流放雷州,最后用马缰自缢而死。
可看着武媚娘此刻脆弱的模样,那些血淋淋的结局突然变得太重,重得她不敢说出口。
“人活着,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
李孟姜把烧红的炭块拨到中间,火光照亮武媚娘苍白的脸。
“就像这炭火,看着旺,可总有熄灭的时候。”
武媚娘盯着炭火发怔,半晌才叹口气:
“你说得对。就像这孩子”
她轻轻拍了拍肚子:
“我盼着他平安,可宫里的日子,哪有什么平安?”
她忽然抬头,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不过没关系,我会护着他,就像当年护着姐姐和敏之一样。”
李孟姜看着她,忽然想起史书里那个叱咤风云的女帝。
可此刻这人裹着被子,发间还沾着点心渣,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
“媚娘,不管以后发生什么……”
她话没说完,就被武媚娘打断。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
武媚娘抓起剩下的玫瑰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你赶紧回去吧,周驸马该等急了。下次再来,记得带你的那个什么‘巧克力’,上次那盒被李治抢去大半!”
李孟姜笑着起身,替她掖好被角。
临出门时,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哼唱声,还是方才那首不成调的曲子。
月光洒在宫道上,她望着远处的宫墙,忽然觉得那些写在史书里的名字,此刻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 会哭,会笑,会为一块胡饼欢喜,也会为一场病难过。
回到周府时,周道务正在书房等她。
烛火下,他看见妻子眼角有未干的泪痕,伸手替她擦去:
“怎么了?”
李孟姜靠在他肩头,闻着熟悉的檀香,忽然觉得心里安稳许多,李孟姜反应过来:“周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