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怀里的《千字文》被雨水泡得发胀,“他们要把我卖给人牙子。”
“后来呢?”
李孟姜的声音发颤,怀中的周伯瑜突然抓住少年递来的枫叶。
“第七日寅时,” 藤原白邬展开褪色的《千字文》,纸页间夹着干枯的海棠:
“阿爹带着遣唐使文书寻来。他说我是藤原武萨嫡子,必须回东瀛。” 他指尖抚过书页折痕,“我藏在经柜里,却听见您发了好大的火,把田福院的瓦片都掀了”
廊外忽起穿堂风,吹得《女诫》哗啦啦翻页。
李孟姜望着少年腰间的遣唐使牙牌,想起昨夜夫君周道务在书房的叹息:
“今岁东瀛来的留学生,倒比国子监生更懂《贞观政要》。”
“你既是藤原家的嫡子,”
她将伯瑜交给乳娘,青瓷茶盏在案上磕出轻响,
“此番来长安,是为学政?还是”
“为您。” 白邬突然膝行半步,袖中滑出卷素绢。
展开竟是《九成宫醴泉铭》临摹,只是落款处题着东瀛假名:
“お姉さん、会いたい”(姐姐,我想见你)
李孟姜的指尖抚过歪扭的唐楷,恍惚又见七年前那个蹲在田福院廊下,用木炭在青砖上练字的男孩。
“十姐姐可知?”
白邬解开衣领,心口赫然纹着半朵残莲,与银锁纹样严丝合缝:
“回东瀛后,阿耶逼我娶权臣之女。可我”
他突然哽住,从袖中掏出个漆盒。
打开是枚崭新的莲纹银锁,锁芯嵌着两粒东珠,在阳光下流转着异域的光,他拉住李孟姜的手:
“十姐姐,你跟我回东瀛,当我的妻子好不好?”
藤原白邬的手僵在半空,鎏金镶玉的莲纹银锁悬在李孟姜眼前晃出细碎光斑。
她扬手拍落他的手腕,护甲硌得少年掌心发红:
\"小白,你莫不是被东瀛的咸水泡坏了脑子!\"
乳娘慌忙护住婴儿床,周伯瑜正蜷着藕节似的小腿酣睡,锦缎襁褓上绣的并蒂莲沾着奶渍。
李孟姜抱起儿子时,珍珠步摇扫过白邬发烫的耳尖:
\"我如今是周家媳妇,伯瑜都快周岁了,难不成要拖家带口跟你漂洋过海?你当我是傻逼?\"
殿外的春蝉突然噤声。
白邬望着婴儿粉嫩的睡颜,七年前田福院里那个教他认字的少女,此刻正用帕子轻轻拭去孩子嘴角的涎水。
他喉结滚动,忽然笑出声来,惊得檐下的铜铃叮咚作响:
\"那我给伯瑜当阿舅可好?\"
\"阿舅?\"
李孟姜轻推他的额头,指尖残留着他发间的沉水香,
\"你这二百五,当年在田福院偷藏我的胭脂盒,如今倒想当长辈?\"
她转身将孩子放回床榻,绣鞋碾过满地海棠:
\"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抱着《千字文》发抖的小孩子。\"
白邬蹲下身,枯枝似的手指悬在伯瑜软乎乎的小手上,终究不敢触碰。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重叠成七年前的轮廓 那年她也是这样蹲在田福院的蒲团前,把冻僵的他裹进披风。
\"十姐姐,\"
他忽然开口,声音闷在胸腔里:
\"东瀛的樱花再美,也不及长安的海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