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的目光落在秦修脸上。
他是天子近臣,却并不是事事都能知晓。
秦修如今不过是刑部的一名员外郎,单看其官职,着实不大,权势亦有限。
但旁人有所不知的是,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孙新重的干儿子。
孙新重实在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凭借着这层特殊的关系,秦修所知晓的消息往往都颇为可靠。
萧玦沉默了半晌,说道,“陛下年过五旬,于女色一事上从未有过节制,平日里补药服用颇多,长此以往,身体亏空是在所难免之事。”
只言片语间,却话中有话。
皇帝的身体关乎着朝廷的安稳,一旦有所变故,朝堂局势怕是要因此生变。
纵然这中风不是别的急症,可往后的变数依然颇多。
“没错。”秦修笑了笑,微微坐直身子。
他看着萧玦继续说道:“可陛下子嗣不丰,自从先太子故去后,也只有誉王和梁王有两位皇子母族势大,且年纪相当尚能一争高下,有皆有可能继承大统。其余几位皇子皆年幼,尚不足为虑。”
“只是这梁王一向闲云野鹤,无心朝政,看似对储君之位似乎并无兴趣,可私下里未必没有动作。而誉王那边却不同,他野心勃勃,对储君之位志在必得。若圣上真的有个万一,梁王态度暧昧不明,誉王势必要趁机发难,到那时,朝堂之上怕是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秦修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所以,就算你对誉王心有成见,也该未雨绸缪,早做打算才是。”
“过早登船,若欲下船,就没机会了。”萧玦的面色波澜不惊。
他看着秦修,淡淡开口:“百船争渡,最终留下的是哪一条,都陛下说得算的。”
“啧,人人都道萧侯爷光风霁月,稳坐钓鱼台。这个回答,真是滴水不滴。”
秦修啧啧赞叹,又看着萧玦笑道:“可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你若有一天做了决断,可别忘了知会我一声。也好叫我心里有个底儿,省得糊里糊涂地就翻了船。”
萧玦微微挑眉:“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拉你一把,不叫你沉了船去。”
“那我可就等着萧侯爷带我坐大船了。”
秦修笑了一声,举起酒盏与萧玦碰了碰,“来,喝酒。”
说话间,他注意到了萧玦腰间的悬挂着一枚玉佩,眯起眼睛笑道:“寻玉,你何时换了这枚玉佩?瞧着倒像是件稀罕物。”
“不值钱的物件,想戴就便戴了。”萧玦轻描淡写道。
他不动声色地将衣摆拢了拢,遮住了那枚玉佩。
又将目光投向了秦修的腰间,注意那里别着一个绣工拙劣的荷包。
针脚歪歪扭扭,瞧不出绣得是什么花样,怎么看都与秦修平日里的风雅的做派格格不入。
他直白地评价道:“你的眼光倒也独特,这么丑的荷包都戴着。”
“你自然不懂,这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秦修瞥了他一眼。
萧玦淡淡道:“用一坛十五年的女儿红换不换?”
“不换,十坛女儿红我都不换。”秦修想也不想地拒绝道。
他低头摩挲着荷包上的纹路,散漫的眼里染上了笑:“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用钱是买不到的。”
“你说,一双成日里挥刀弄棍的手,居然能为了我绣出这样的荷包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秦修说到此处,晃了晃腰间的荷包,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萧玦睨了眼那针脚歪斜荷包,又看了眼秦修,眉头拧得更深。
他缓缓开口:“的确不可思议,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你这人,真是”秦修无奈叹气,却也不恼。
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又盯着萧玦,揶揄笑道:“算了,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咱们且看着吧。”
萧玦一时沉默,目光落在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上,眉目沉沉映出,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夜里,杯盏交错的清脆声响,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