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岛屿在沉默中躁动,冻雨抽打着甲板噼啪作响,时钟指针悄无声息地碾过一个又一个刻度,而通讯频道里只有电流的嘶哑喘息。
海南舰甲板上所有地勤和指挥人员的期盼目光死死咬住海平面的尽头,然而结果不会改变——
“‘一号’失期未至。”
这里是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岛,“世界心”行动开始后三十分钟……
联合尖兵部队聚集的是全世界的精锐,人类世界向他们投入了最顶尖的武器、科技还有资金。人类文明最昂贵的暴力凝结于此,每一寸装甲都淬炼着远超同体积黄金的价值。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他们不可能因为“一号”的缺席而取消行动,否则不止是联合尖兵部队花销巨大的准备工作,连带着常规部队在澳大利亚大陆上的所有牺牲都将变得一文不值。
299名尖兵照计划开始了各自的登陆。
来自俄罗斯第45近卫特种作战旅的“米什卡(mnшka)”和他的小队如同陨石般落在了首府霍巴特的小型机场。他们的纳米武装重达三吨,是全世界最重的单兵装备,在蹂躏着机场跑道的同时肩膀上突出的125毫米火炮也捎带将视野之内的海鬼统统轰杀。很可惜盘踞机场的巨化型海鬼们是如此不堪一击,尖兵们腰间因过载预热而微微震颤的高周波战斧没能派上用场;
150公里外,美国陆军第75游骑兵团的游骑兵们则要优雅得多。“哨兵一号(sentry 1)”带领他的小队沿着克雷德尔山的形状如鬼魅般滑降山脊,足部的缓冲器在泥沼中点出圈圈涟漪,如果不是因为此刻正在下雨恐怕动静还要再小上一些。倒不是因为他们爱护澳大利亚政府建立在此的国家公园,只是他们不想因为惊动山脚下成堆的海鬼集群而浪费先敌开火的机会。随着轨道步枪积蓄的能量将雨滴灼成螺旋状的汽旋,居高临下地射击精准高效地把一只只海鬼洞穿,攒动的海鬼如同被无形巨刃收割的麦秆成片地倒下。
不到三百名尖兵撒向将近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说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于是他们的战术与澳大利亚大陆上的常规部队别无二致——抢占咽喉,锁死命脉。机场、高地、交通枢纽,这些跳动在战略地图上的脉搏节点,便是他们首要的目标。
通讯频道里,一条条捷报接连响起:
“霍巴特国际机场,clear。”短暂的停顿后,背景传来什么东西从水泥地面中拔出来的声音,“呃、跑道在交战中损毁,工兵已入场抢修。”
“摇篮山高地,clear。”这道声音沉稳,隐约还能听见山风掠过装甲的呜咽,“周边区域警戒部署完毕,射界良好。”
“主要目标区域已按计划压制肃清。”最后的声音则是斩钉截铁,“开始执行下一步作战指令。”
控制区域的红点在战术地图上快速地向外扩张,代表尖兵部队的色块如同滴入浑浊水面的血珠。尖兵们以夺取的机场、高地、交通枢纽为支点,谨慎地向外辐射侦查与火力范围,清剿残余海鬼,建立临时防线。
携带工程装备的尖兵则紧随其后,开始修复关键设施,架设通讯中继,为之后的地毯式搜索做着准备。
计划的进程很顺利,仿佛当初海鬼侵占人类领域那般快速。然而,通讯频道中,最初行动成功的兴奋感正被一种冰冷的疑虑悄然取代。
太顺利了。
“朗塞斯顿市中心区域再次肃清,遭遇巨化型陆行球岩两只,已处理。”一个带着北欧口音的冷静声音报告道,背景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威胁等级评估……过低。目标反应迟缓,外壳强度也与数据库标准不相符。”
紧接着,另一个频道切入,声音带着美国西部特有的拖腔,却透着严肃:“这里是‘牧马人’,正在朝伯尼港推进,遭遇三只巨化型掘地蛞蝓。行动模式……呆板。没有预想中的伏击或协同攻击、呃、火力覆盖后已解决。”
越来越多的类似报告在加密网络中涌现,虽然通讯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一场遭遇战的胜利,但尖兵们心中的危机感不减反增。
疑虑在无声中发酵。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战士,经历过无数次与海鬼的生死搏杀,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塔斯马尼亚岛,这个被海鬼占据八年、被怀疑与其起源直接相关的禁地,绝不该是眼前这副景象。
太安静了,太容易了。
登陆过程虽有短暂交火,但缺乏真正有效的抵抗。特别是尖兵部队们登陆前最为顾忌、神出鬼没、能引发规则扭曲的异化型海鬼一只也没有!
“指挥小队,这里是‘米什卡’。”俄罗斯小队队长沉闷的声音响起,他正站在霍巴特机场残破的塔台上,俯瞰着下方工兵修复跑道的景象。他巨大的装甲上沾满了海鬼被粉碎后的稀碎颗粒,像是刚从煤矿出来,“这真的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吗?经营八年的巢穴,就养出了这些……呆头呆脑的蠢货?”
他的语气中不解与因被轻视而生的恼怒清晰可辨。自有关澳大利亚大陆上常规部队惨遭海鬼屠戮的流言开始在尖兵中悄然流传起,他便已然怒不可遏。
“米什卡”一遍遍的打磨着高周波战斧——事实上打磨高周波武器对锋利度的影响极为有限——只等着登上塔斯马尼亚岛后为牺牲的人类同胞们报仇,但结果自己的怒火只能一遍遍地宣泄在那些小虾米上。
“这他妈肯定有问题!”
“‘哨兵一号’附议。”美国小队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轨道步枪冷却系统发出的高频嗡鸣比平时更急促一些,因为他们至今还没有遭遇任何敌人,轨道步枪积蓄的巨大能量无处释放只得通过冷却片一点点排出,“各位遭遇的抵抗强度甚至低于一些次要围墙的日常袭扰水平……安全起见,还是重新评估任务情报的可靠性吧。”
游骑兵部队的座右铭是:“游骑兵,做先锋。”但勇敢并不代表无谋,作为负责狙击哨戒的尖兵,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狼一般的耐心。纳米武装的维生系统能在一定程度上调控体温、供给养分、甚至回收代谢废物,即使在这片土地上纹丝不动地蛰伏七天七夜,生理机能也能维持在最佳猎杀状态。
耐心是他们最锋利的刀,时间是他们最致命的陷阱。
但是——
此刻他们蛰伏的地方,是“世界心”!
这个名字的含义早已像一块烙铁般烫在每一名尖兵的神经中。这里是海鬼诞生的疑冢,是物理法则扭曲的温床,是出现任何超出人类理解的恐怖造物都不足为奇的深渊。在这里,“未知”才是唯一的常量。
而此刻,战术目镜扫过的山峦死寂得令人窒息。没有扭曲蠕动的阴影,没有撕裂空气的尖啸,甚至连一丝代表能量活动的异常热辐射都没有。
山峰的形状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这过分的安静正顺着他的装甲缝隙向里蔓延,滋生出一股黏稠的、挥之不去的焦虑。
他不再是耐心的猎人,反而感觉自己正赤裸裸地暴露在旷野中央。有无数双来自深渊、超越视觉感知的眼睛正从那些扭曲的云层后、从地底幽深的裂缝里、甚至从凝固的空气本身中死死地锁定了他。
看不到敌人,本身就是“世界心”给予的最深沉的恐怖。
频道里陷入了299人份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和远处算不上激烈的战斗爆炸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