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有钱有权的女婿,人们一般称之为“金龟婿”。
张家姑娘泼辣,不屑叫什么金龟。不追究好不好的寓意,真说到底不就是个乌龟?
叫乌龟还是文雅,像买主那样表里不一的人,姑娘们一般喊大王八。
因此秋娘忽悠来一个,就叫钓上大王八了。
阿冬,本名张海冬。她便啐了一口,说:“什么王八不王八的,你们这是骂人吗?千年王八万年龟,你们这是咒人家好呢!”
几个一听,笑作一团。二楼的海秋和海娇站在一处,望着这一幕也笑。张海秋的笑没那么张扬,只是勾唇展眉,便有一种张扬的冷艳之感,十分压人。
张海娇如今渐渐养白了,脸色不再蜡黄。就是瘦瘦一条,总不长肉。冬天的时候穿个毛领衣裳,整个人就团在计较,十分可怜。
海娇问:“秋娘姐姐,这人如果成了,是不是就要开始送东西了?”
“对。”秋娘点头。“那位先生如果成了,我们会渐渐掌控他的商号,用来送海桐长老他们买的东西。”
“狡兔三窟,人在外面混,也要多几张皮啊。”
青铜器买主只是一个实验对象。他这里成功之后,接下来张家会想办法继续架空几个类似的商人,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不久前南安号靠港厦门,最后一批货已经进入厦门。而后,这艘船会折返香港维多利亚港,卸掉船上携带的其他商品。
短暂的补给后,南安号会再次起航,前往新的地方进货。
也许等待它的结局是被战争波及从而沉没,也有可能平安工作到退休。前程漫漫,谁也说不准结局。
张海桐不会在厦门停留。南安号去往香港后,他会在这里下船,接手陆地上一支运送枪支弹药的队伍,去事先约定好的地点送物资。
这是他们和目标方第一次接触,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前往。张海客不会轻易离开香港张家,所以能做这件事的,目前只有张海桐。
这也是郭华碰见张海桐这件事的前情提要。
两人行走在天光逐渐暗淡的山林之中。夕阳西下,黑夜逐渐吞没大地。林木和草木杂乱的影子都呈现不好分辨的黑色,变得阴森可怖。
郭华常年在战场上,已经习惯了野外的模样。何况他的童年里,放羊回家的时候基本都是这样的天气。
现在当了兵,行军打仗、令行禁止。郭华现在虽然是南京方面的兵,军事素养并不差。行动的过程中,胡乱讲话也是犯错。
但他好奇。
军人的天性,就是习惯性了解周遭情况。如果一个军人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那对作战非常不利。
打仗,除了后勤就是情报。两眼一抹黑,很难获得胜利。
林子里就他俩,张海桐不像主动说话的性格。于是郭华自己先开口,问:“你怎么来这里?”
“不要打太极敷衍我。现在只有我和你,互相不了解,怎么一起走下去呢?”
张海桐走在前面,只有呼吸声在回应郭华他还在。周围虫鸣阵阵,天上倦鸟归巢。
他们走到一处高地,那里似乎是一块荒废很久的田地,长满了茅草。张海桐走出林子,刚踏足这块土地边缘,茅草中忽然传来扑棱棱振翅声,紧接着草地里扑腾起许多麻雀,迎着黑沉的黄昏飞向天空,躲进树林。
那些鸟在这里休息,被吓跑了。
“你呢?我也不了解你。”张海桐坐在茅草旁被晒得发白的石头上,他解下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大口。“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这样才公平。”
“我不了解你,害怕了,可能就走了。你找不到我,只能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郭华被这人整笑了。
一脸冷漠的讲这种无理取闹的话也太违和了,听着不像谈判、不像闲谈更不像威胁。他反而从话语中听出淡淡的调侃,更像无奈或者无聊之下做出的反应,当个乐子,或者陪自己玩一玩。
这种游刃有余的纵容,一般是长辈对晚辈才会有的态度。而且还是双方关系不错的情况下,才会有的局面。
郭华起起码能肯定他俩不熟,这个年轻人没必要这样做。他明明比自己小多了,到底经历多少事,才有这种从容又倦怠的处事态度?
于是郭华开始讲自己的事。
时间回到二十世纪初,那个时候离大清溃败还有些日子。郭华生在北方,家里是佃农。父母给地主种地,日日不得闲。睁眼耙地,闭眼睡觉。周而复始,像骡子一样勤奋。
大人不得闲,小孩也不能吃白饭。郭华早早学会干活,帮地主放羊。他时常赶羊出圈,让它们好好吃草。人类聚居的地方草木基本都很稀疏,为了让羊吃饱,他要带着羊走很远的路。等羊吃的差不多,又把它们带回来。
回家的路上,还能给羊胃里溜溜缝儿。
“我小时候的事,真没什么特别的。我这种出身,基本都这么过来的。”郭华说起往事,语气怀念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
“唯一值得讲的事,可能是那件事。那件事发生时,我差点丢了命。”
人一旦打开话题,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晚霞、夜风,随风摇晃的茅草和一望无尽的山谷,还有身后黑洞洞的树林。
一切都为讲故事这个行为提供了天然的氛围,好像不说一两句,就是辜负好时光。
可惜张海桐身上只有一个水壶,水比较珍贵,不能当酒喝。因此他俩一个干讲,一个干听。
“我今年快三十了,那件事发生在我八岁那年。”
郭华望着远方,只感觉现在的场景和那天真是差不多。很像,非常像。只是人不一样。
晚风吹动山间草木,场景逐渐重叠。那天的傍晚,山路上走出来一支披麻戴孝的队伍。
队伍很长,哪怕穿着麻衣,也能看出这些人气质不凡,应该出自大家族。
当时的郭华,以为那些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