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
“你不能。”
月老的声音几乎与资良瑜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将事实告诉资良瑜:
“君玙,你不能,这不是三人,而是一个州县。你已手染业障,还要再背负三百孽缘吗?”
资良瑜双目悲伤,低下头,别开脸,不敢再看谢玿。
谢玿突然抬手,吸引了资良瑜的目光。
只见谢玿拔下发簪咬在口中,宝剑竖立,架在身前,他头颅向左偏,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长发尽数揽在手中,卷上剑体,侧目,看着资良瑜,那目光坚定如松。
资良瑜刹那神情失控,出声道:
“不要——”
而谢玿左手扶剑,右手拽住长发一拉,随着布帛撕裂般的声音,长剑一震,墨发削断。
资良瑜的睫毛颤了又颤,苦涩弥漫在心头。
他望着蓬松的短发在谢玿耳边荡漾开,晃了两下,一刀两断的,不知是那血脉亲情,还是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抑或是其他什么。
而谢玿从始至终面色不改,耳垂被带着惯性的长剑划破,渗出鲜红的血,在柔软的耳垂汇成一滴,如戴上妖冶的珊瑚,为谢玿添上几分魅色。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资良瑜怔愣着,眼角渐渐湿润了。他看着谢玿将发簪放在桌面上,宝剑收入鞘,声音轻若吐气,问道:
“谢玿,你何苦如此?”
月老不明所以,未曾见过这般颜色,他嘴唇张了张,怔怔地看着。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谢玿说着,朝他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容,走上前,贴近资良瑜,望进资良瑜的眼中柔声道:
“低头。”
资良瑜照做,随即头顶一松,谢玿一手取下月华簪,一手解了月华带,右手缠着发带,两三下便用发簪为资良瑜盘发。
十年过去了,谢玿再也不是云间山庄那个不会束发的小少爷了。
谢玿后退两步,抬手扬了扬手中发带,对资良瑜道:
“借我一用。”
然后他将发带缠在额头,顺势压住了蓬松的头发。
发带扫过谢玿的耳垂,吻走那滴血,那一抹嫣红像开在雪中的一朵梅。一抹月色束在头上,仿佛在为何人戴孝,而这朵花则叫这感觉不那么真切。
“不过——”
谢玿对他道:
“也并非没有人定胜天的可能。你们虽无能为力,可我亦非走投无路。”
资良瑜哑声问道:
“何意?”
谢玿答道:
“濯王。濯王或许有法子,只是我需要你们将消息通知到他。”
谢玿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腰间官印,最后看了它一眼,谢玿不带一丝犹豫将官印绑在发簪上,拉起资良瑜的手将信物放在他手心,道:
“拜托了。”
资良瑜看着谢玿,那一双望着自己的眼无端令他想到春日里净眼寺山上缓缓流淌的清泉,资良瑜忽而一挥手,门口的月老面色突变,猛地向后一退,房门便“轰然”关上。
月老看到的最后一眼,是资良瑜俯身朝谢玿靠近,月老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同样是站在栏杆旁,昨日是悠闲的,今日心绪却如平地泄水,肆意横流。
罢了。
月老趴在栏杆上,忽闻马蹄阵阵,他立即警觉,翻身上屋,正见一队骑兵金戈铁马,朝驿站方向风火而至。
“君玙!”
月老高呼一声,房门被人打开,资良瑜拉着谢玿走出来,两人视线一撞,资良瑜便明白了当下的处境。他对谢玿低声道:
“抓紧我,我们现在就走。”
谢玿闻言扶住资良瑜的腰。
月老定睛一看,谢玿身上绸制官服,叫住他们,笑了笑道:
“慢着,谢大人,您这衣服可忒不合时宜,且容我为你换上一身。”
话音刚落,谢玿身上触感一变,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变成一身葛布短衫,脖子间围着细软围巾,顿时眼中充满惊喜。
这一身配着腰间长剑,倒像是位行走江湖的侠士。谢玿一想到月老这是看戏本子看来的,就忍俊不禁,回头朝月老浅笑,颔首轻声说:
“多谢神君。”
资良瑜垂眸看他,抬手将身后的兜帽替谢玿带上,遮住谢玿大半张脸,扬手一丢,回头对月老道:
“谢了。”
随即带着谢玿跳下楼,朝林中掠去。
月老立马接住被抛过来的物件,原来是谢玿交与濯王的信物。月老无奈,暗自笑道:
“这厮。”
随即他心情大好,笑眯眯的,张开掌心放在唇边,掀起一阵神风,飞沙走石,惊扰马群,顿时叫那队骑兵阵脚大乱。
月老十分满意,笑了笑,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身影消失在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