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恩恩爱爱,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宝儿’。我伯母高兴得不得了!孩子百日宴的流水席就设了三天三夜,她还特地去城里打了个长命锁。”
“那个长命锁是纯金做的,还镶了颗红玛瑙,说是什么‘佛门七宝’之一,能保佑宝儿平平安安……”
听到这里,明舒心念一动,这样的长命锁,她有印象。
杨家婶子又叹了口气:“可佛祖没有保佑孩子,也没有保佑我伯母一家……”
“东晟和北方鬼国打仗,村子里十八岁以上的男子都被征兵去了前线,里面就有我大伯和大伯哥……”
明舒眉头微蹙,杨婆婆的儿子是秀才之身,按东晟的征兵规则,他不应在内。
“伯母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只是家里还有才三个多月的小孙子和媳妇,她不能倒啊。”
“可这世上的事,就跟麻绳一样,专挑细处断,媳妇出身书香门第,身子本就弱,自打我大伯哥走后,日日以泪洗面,没多久便病倒了。”
“她一病,宝儿就没奶吃了,伯母只能日日熬米汤,给孩子喝米油,没日没夜地照顾媳妇和孩子。”
“有一个晚上,她打了个盹,摇篮里的宝儿就不见了。伯母疯了一样去找,才知道十里八村这两晚丢了不少孩子,小的只有几个月,大些的三四岁、五六岁……”
明舒心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朝傅直浔看去,见他也是脸色微沉。
“发生这么大的事,大伙就去告官。谁知官老爷只是敷衍了一番,说是派人去查了,可查了几个月,一个孩子都没找回来,那伙歹人更是不知是谁。”
“宝儿他娘本就病着,孩子一丢,病情越发严重,第二个月人就没了。”
说到这里,杨家婶子红了眼圈,声音也有些哽咽,“好好的一个家,就只剩下我伯母一人……二十多年来,她一个人守在这里,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鬼’。”
她指了指那四只铜铃铛,“算命先生说,铃铛挂在桑树和柳树上能招魂,她就在院子里种了树,又从寺里求来铃铛,等着我大伯、大伯哥和宝儿,还有宝儿他娘。”
杨家婶子站起身来,“你们劝劝我伯娘,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明日再来。”
明舒忽然喊住她:“方才说,您公公没了之前,嘱咐好好照顾杨婆婆。那您公公没被征兵吗?”
杨家婶子摇头:“我公公那时摔断了腿,当家的才十五岁,就都没被征了去。”
明舒目送杨家婶子离开,又盯着在风中摇摆的铜铃看了许久,拿起锄头,继续清理院中的杂草。
傅直浔猜到她要做什么:“你要招魂?”
明舒手下动作没停,“嗯”了一声:“生要见人,死要见鬼。”
微微一顿,“宝儿的娘亲应该也在等她的夫君和孩子。”
话音一落,门被猛地打开了,杨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向明舒:“你说什么?”
“宝儿的娘亲一直在这里,您想见见她吗?”明舒眸光清亮。
“她、她……”杨婆婆嘴唇嗫嚅着,死死盯着明舒,“你、你——”
明舒的目光不由落向桑树和柳树。
“院子里的葡萄,是不是一直都是酸的?那是因为亡魂聚集的阴气,让葡萄没法甜。”
“不过,您的身上却没有阴气缠身的痕迹,这院子里也没有风水阵法的痕迹,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亡魂在保护着您。”
“可亡魂不能永远留在人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她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杨婆婆终于开口急问:“她会如何?”
明舒声音有些悲伤:“她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杨婆婆:“你告诉……不,我要见她,她不要再等了,她去轮回吧!”
明舒点了点头:“等我把这里清理干净,再休息一晚恢复体力,明日我来招魂。”
一个时辰后,院子里杂草尽数除去。
明舒又累又渴,连灌了好几碗水。
杨婆婆对她说:“你跟我进来。”
她打开两个箱子,一个摆满了衣服,一个则放了七八双鞋,瞧着都是新的,不过有一些明显有了岁月的痕迹。
明舒忽然就明白了,这些都是杨婆婆给丈夫和儿子做的。
杨婆婆指着左边的一堆衣物:“你挑一身给你夫君换洗,鞋子也是。”
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找出一身麻布衣,“新做的,没穿过,你拿去换吧。”
明舒感激道:“谢谢。”
杨婆婆没有吱声,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透过她,看过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