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类

1885年，法国巴黎。

“……孩子。”

“我在。”

半跪在床前的青年握住那个满脸白胡的老人的手，老人知道自己时日已无多了，于是他喃喃道：

“你，读过《世纪传说》了吧。”

“是的，我读了！之前我一直在到处旅行所以忘记看，但真正读过以后发现那是一部完全不输任何史诗的伟大作品。您太厉害了，雨果先生。”

“那就好……”雨果笑了，“你是我最骄傲的学徒。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做出一番……比我更伟大的成就，要超过《巴黎圣母院》和《悲惨世界》。”

“不，那怎么……我是说，能够写出那些作品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不敢再——”

话音戛然而止。他感觉到雨果已经没了生息，那个一生都在为创作奉献的人，去世的时候如同睡着一般安详。

他把头低得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走出房间，拿出怀揣着的那些信，划了根火柴点燃，然后扔在地上，静静看它们燃烧殆尽。

我不能留在这里，哪怕是一点点存在过的证明。

即使是要我写出《巴黎圣母院》那样的作品，也根本无能为力……我还是无法理解人类，无法体会到他们的感情。

为什么，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创作、哪怕花费自己的大量时间与青春也要创作？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1940年，中国江苏。

他终于在茶馆门前找到了那个戴墨镜拉二胡的男人，后者似乎有些不太爱理人，问他什么都不说。

“怎么，你也是来笑我的？”

“不，我只是……”青年挠了挠头，“能为我演奏一曲吗？用你最新创作的那首曲子就行。”

墨镜男人嗤笑了一声，伸出手掌。

“这意思是？”

“给人卖艺可没有白卖的。”

他恍然大悟，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和零钱送到他手上，接着男人把它们揣进兜里，就拿起来自己的二胡开始了演奏。

夜晚的寒风中立即回荡起那深入人心的旋律，二胡的声音如泣如诉，每一下都像讲述着一个故事。不知不觉周围的人也都聚过来听，还有人把零钱掷进他面前的破碗里，一曲终了，所有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时不时传来叫好的呼声。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您想好了吗？”

“哈哈……还没来得及呢。要不，你给它取个名？”

青年思索了一会，然后摆摆手，有些遗憾地笑道，“哎呦，我也不知道，我没有那么多艺术细胞呀。”

“哼！毛头小子。”

墨镜男人也笑了，接着又开始演奏另一曲。这首明显有很大的不同，即使在寒风中也能让人感受到些许温暖。

青年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如果他那时候知道，瞎子阿炳在去世以后，他创作的两百多首民间乐曲只有六首流传了下来，大概会不由分说地给那首未命名的曲子安上一个名字吧。

历史就是如此残酷。无法被记录的东西会散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再也寻不到，……包括人自己。如果他的寿命像人类那样短暂，大概也早就化作黄土，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命运多不公平啊——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发出这样的感叹。越接近人类，心也变得越像他们，那些无法言说的感情正在慢慢侵占着他的身体，让他变得更加荒诞。

人类，人类，人类……

用他们的话说，自己应该算是个“叛徒”吧。二十万光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即使思乡也无能为力，更何况，他已经快要变得像个真正的“人”了。

倘若那就是自己的命运，自己应该欣然接受吗？

还是说，应该去试试……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