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双手笼袖,睁开眼,淡然说道:“我也一样。”
容鱼说道:“刚刚得到消息,永泰县王涌金想要辞官,但是后悔了,看来还是打算再继续当县令。”
陈平安缓缓说道:“你再让裴璟记录一事,只要王涌金胆敢辞官,就通知吏部,他每辞官一次,就直接贬官一级,如果王涌金有异议,就让吏部直接告诉他,从他起往后三代人就都别想当官了。若无异议,吏部帮王涌金挑选的地方衙署,完全可以随意,不必知会国师府。等到贬到了九品就去当胥吏文书,让他返回永泰县衙,只有在那之后,他才可以成功辞官。”
喜欢当官?就让你当一辈子的永泰县县令。
喜欢辞官?就让你在永泰县胥吏的位置告老还乡,往后三代,农耕也好,经商也罢,随意。
陈平安说道:“容鱼,你模仿我的笔迹,书信一封寄往礼记学宫给茅师兄,就说请文庙查一查那位淫祠神灵红粉道主的底细。”
容鱼犹豫道:“听说茅司业于书法一道功力极深,会不会认出字迹?”
躺椅轻轻晃着,优哉游哉,重新闭目养神的陈平安微笑道:“我这就叫故意讨骂。”
容鱼心中了然,女子笑颜如花。她再次返回居中的二进院落,将国师交待的事情一一推进下去。
在徐獬来到国师府之前,刚才陈平安负责待客的,正是长春宫三位刚刚掌权的地仙。
新任宫主,冯界。也就是那位在大骊军方渡船上边,面对大骊国师也毫不怯场,侃侃而谈的年轻地仙。
醴泉渡船前任管事,甘怡,道号雾凇。她如今卸任管事一职,负责打理整座长春宫的钱财。
还有一个名叫韦蕤的年轻女修,也是前不久才在那座远古福地跻身的地仙。
大骊京畿之地有两座渡口,一座是不拘身份、谁都可以自由往来的缟素渡,还有一座专门停泊大骊军方渡船的鸣镝渡,整个宝瓶洲,唯一的例外,就是长春宫的那艘醴泉渡船。
醴泉渡船在今日的停靠鸣镝渡,还是让很多京城官场的有心人上了心。
需知大骊宋氏给予长春宫的殊荣,不仅如此,若有修士成功跻身元婴境,醴泉渡船甚至可以在大骊京城上空缓缓掠过,那位修士单独站在船头,她能够俯瞰整座大骊京城,能够接受所有进程百姓们的欢呼和祝贺,皇帝陛下和文武百官,都会专程站在大殿之外,给予那位女修最诚挚的道贺。
事实上,上任宫主,陆繁露当年跻身元婴境,她就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哪怕是后来绣虎崔瀺担任大骊国师,依旧没有改变这项约定,甚至最后一次参加长春宫金丹修士的开峰庆典,崔瀺明确说了,只要他担任大骊国师期间,此事就绝不更改。
他一样会按照大骊宋氏与长春宫的约定,会站在渡船掠过京城的阴影中,遥遥礼敬。
遥想当年。
再看今朝。
躺在藤椅上的新任国师,依旧在闭目养神,只是扯了扯领口,扭了扭脖子。
容鱼在侧门那边停步,悄然返回耳房继续忙碌去了,她开始习惯性在脑海中复盘。
先前陪着国师一起待客,容鱼才晓得原来那座跳鱼山,就是甘怡的私产,是她主动与郑大风提出,转售给了落魄山。
照理说,长春宫在陈平安就任国师之前,双方就已经有了一份相当不错的香火情了。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才让陆繁露她们误以为大骊宋氏永远都是那个亏欠长春宫的大骊宋氏?
当时在官厅见着了她们三位金丹,国师的第一句话,便是笑问道:“是不是反复劝说宋馀一起登门拜访,仍是劝不动这位抹不开脸的祖师?”
她们俱是神色尴尬。
国师的第二句话,“学道人总需悟得一理,为何以及如何身与心为仇,陆繁露就不懂,宋馀也不太懂,你们几个却要想清楚。”
之后便是冯界壮着胆子说起了长春宫未来规划,她们自然是想让国师大人帮忙把把关,看看她们合计出来的东西,有无大方向上的错误。一份不过百余字的稿子,已经是金丹地仙的冯界却要在醴泉渡船上边反复背诵,连那断句如何,语气起伏、情绪如何,都要权衡再权衡。
既是“好在”,也有“可惜”,国师只是听了一遍就算,并无任何评价。
所以她们的想法,到底好与不好,她们心里没有底。
本来都不用一刻钟的光阴,她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至少没有犯错,惹来国师的震怒或是朝廷的清算,长春宫也算险之又险过关了?算是认可了新祖师堂的人选安排?
不过国师突然好奇问道:“冯宫主,你们长春宫的长春酿,一年到底能酿造出几坛?”
冯界虽然不明白为何国师会询问此等小事,仍是据实禀报道:“至多一百二十坛,若是再多,酒味就不对了,也会伤及灵湫泉的水脉。”
陈平安笑骂一句,“他娘的京城菖蒲河酒楼跟洛京的莺花坊,一晚上喝掉的长春酿,都不止一百坛吧。”
甘怡还略微好些,冯界和韦蕤都被国师大人的一句“他娘的”给吓了一大跳。
冯界试探性问道:“国师,朝廷是想要征用灵湫泉,变为官府酿酒,降低酒水品质,扩大销量,稍稍缓解户部压力?”
果真如此,长春宫绝无二话。
在冯界她们这些年轻地仙、许多中五境女修看来,她们长春宫这百年来,就是太过沉醉于被各方势力众星拱月的假象了,忘了本。
陈平安笑着摆摆手,“纯属好奇,随便一问,不要多心。”
“你们是不知道,现在都开始有人建言了,不如让我兼领户部算了,理由是老本行,吏部的察计评语肯定相当不错。”
“也对,既是当惯了包袱斋的,也曾在剑气长城开过酒铺。如此说来,你们怀疑我要酿酒,确实合情合理。”
清晰感受到国师的轻松情绪,冯界她们顿时如释重负。
甘怡犹豫了一下,主动提议道:“国师,这一百二十坛长春酿,我们长春宫留下二十坛自用,其余一百坛,不如定期定量交予礼部,一些个朝廷庆典,例如封正某位山水正神,礼部自行调配使用便是了,就当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陈平安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可行。”
冯界眼睛一亮,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今天觐见国师一直比较沉默寡言的韦蕤,她却是微微皱眉。
陈平安微笑道:“你们长春宫的山上香火情好,跟礼部董侍郎商量此事的时候,顺便再就农家修士一事,争取商量出一个妥善的章程。”
甘怡明显倍感意外,错愕不已,宫主冯界虽然道心一惊,仍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