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垂云踏入慈宁宫时,天色已近黄昏。
殿内檀香缭绕,太后端坐在紫檀木雕凤椅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佛珠,神色沉静如水。
叶垂云安静地站在一旁,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太后抬眸看向叶垂云,岁月不败美人,纵是进入暮年,依旧风华绝代。
“你这孩子,倒是个沉稳的性子。”
贺公公抬手,扶起了太后,太后走了几步,早有人上了茶点和热茶,外头风烈雪重,反倒衬得这一方天地,暖意融融。
“今日李国舅也入宫了,瞧着表情不怎么好。”太后说着,慢慢喝一盏热茶,笑道:“我瞧着,你神情不怎么好呢!”
“因为要死人了。”叶垂云饮了一盏茶,道。
太后轻轻笑了,叹道:“每年冬天都在死人,死很多人。”
“怀王的儿子要死了。”
太后的笑容凝固在面上,像一尊被迅速冻起来的冰雕,周身散发着寒意,她微微蹙眉,将这句话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叶垂云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来:一件发黄的旧绢,一份书信。
太后望着叶垂云,目光如古井般深不可测。
”这是丽妃的遗物,这一份是怀王的党羽名单。”叶垂云话落,便不再说话,只是和太后对视着。
意外的是,太后先拿去了那份名单,打开草草扫了一遍。
“你跟怀王,是怎么回事?”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那个人是怀王,这些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就连太妃在宫中,恨不得都要变成蚂蚁钻进地缝,就算叶垂云想说的话是真的,但一个装了几十年的人,去拆穿这副面皮,要冒着极大的风险,若没有相当的成果,得不偿失。
“倒也不是我要怎么样,而是怀王一直都在挑拨我和叶檀英,我们都的你死我活,他坐收渔翁之利,这么不太好吧。”
“不是为了姓离的小子出头吗?”太后冷道。
“离庚白的断腿之仇,他自然会报,并不会假手于人。”叶垂云道。
”那为何不等待你地位稳固,再来与他一较高下?”
“那个私生子要死了,天大的罪证就要没了,再者,皇后一党可能要狗急跳墙,我不抓住时机,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岂不被动?”
太后点点头,笑道:“既然你有罪证在手,自去找你父皇便是了,找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
“太后说,父皇自然是更信的。”
“你啊!”太后伸手一指,戳在了叶垂云的肩头,笑骂道:“机灵猢狲!”
话落,太后打开了那卷旧绢,越看眉头越皱,许久才叹了一声,道:“没想到他对丽妃,竟执着至此。”
“太后不觉得那是爱?”
“爱什么爱?不过是求而不得的怨恨罢了!”太后冷冷道,又问:“怀王如何布局?”
“晋王沦落至此,被打死的醉汉是他安排的,强抢的官女也是他安排的,甚至上次刺杀温徐清后,还留下的晋王卫队的身份牌,他一方面挑拨我与晋王自相残杀,一方面通过凌霜书院收买所谓的寒门清流,安排他们入朝为官,拜在不同势力门下,又安排有孕女子嫁进侯爵之府,鸠占鹊巢,托举这些寒门学子,是以在朝中气候已成,其中不乏六部要员,甚至混进了我和晋王的人中。”
“好深的心计!”
“得病是假,记不住事是假,瘸腿亦是假,不过在离府挨了一下,现在应该是真的了。”
“怪不得,要了离家小子一条腿。”太后幽幽叹道,“这个人,太狠,林家跟我提过一两次,我也曾疑心过,但他装得实在太像了,与他母亲里应外合,捂得严严实实,就连我与殿下都骗了去。”
太后抬手,贺公公立即在案上铺上了白帕,太后将佛珠极轻地放在了白帕上,叶垂云沉默地看着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代表的意义,佛心在,但杀心也未灭。
”太妃之所以能苟活至今,是因为她替哀家做了很多事,但若想着这辈子还有骑在哀家头上的机会,那她是想错了,她的儿子也想错了。”
林太后,一个能在先帝三宫六院中从普通妃嫔行止皇后之位的人,这一刻终于露出她本来的面目,一副冷漠、聪明、游刃有余地在这血腥后宫里生存的胜利者姿态。
“唐王今日来,不仅仅是为了告诉哀家这些吧?”她缓缓抬眸,眼底似有深意。
叶垂云唇角微扬,眼中锋芒一闪而逝:“太后睿智。臣确实另有一事相求。”
“说。”
“臣想将此事禀明陛下,但若由臣亲口说出,难免有挑拨之嫌。”叶垂云语气低沉,“所以,臣想请太后代为转达。”
太后闻言,忽而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冷意:“唐王倒是聪明,想让哀家替你开口?”
叶垂云不卑不亢:“臣不敢。只是此事关乎朝局,若由太后出面,陛下必会更加重视。”
太后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佛珠,似在权衡利弊。良久,她缓缓开口:“怀王这些年,确实藏得太深了。”
叶垂云目光微动:“太后也察觉了?”
太后冷笑一声:“他以为装疯卖傻就能瞒过所有人,可哀家早就怀疑,一个真正的纨绔,怎么可能在朝堂上步步为营?”
叶垂云点头:“正是如此。如今丽妃之子病危,怀王必定会有所动作。若陛下能借机试探,或许能逼他露出真面目。”
太后沉吟片刻,忽而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唐王,哀家有个更好的提议。”
“太后请讲。”
“不如……让陛下亲自见一见那个孩子。”太后缓缓说道,“若那孩子真是怀王血脉,陛下自会有所决断。”
叶垂云眸光一凝:“太后的意思是……让陛下亲自审问?”
太后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哀家会安排,让那孩子‘偶然’出现在陛下面前。至于之后的事,就看怀王如何应对了。”
叶垂云深深看了太后一眼,随即垂首行礼:“太后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