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陷入绝境的守军若选择主动出击,理应如困兽般毫无章法地扑来,以血肉之躯进行自杀式冲锋。
这是大多数濒临崩溃的军队,在绝望中做出的最后挣扎。
混乱、无序且极易被绞杀。
但眼前的五百步卒,却在绝望中,展现出了恐怖的战术素养。
两队佯攻部队节奏精准,举着火把的士兵刻意保持着三角阵型,利用铜锣声与口号声,制造出千军万马压境的假象,成功将联军的弓箭手与轻骑兵吸引至两翼。
中间的穿插部队更是令人心惊。
他们披着与沙地同色的披风,以雁行阵分散推进,既减少了被投石机集火的风险,又能在遭遇箭雨时相互掩护。
穆护禄甚至看到,队伍里不断有人抬手打手势,调整间距和速度。
一切都井然有序,根本看不出任何绝望疯狂的迹象。
他们没疯,也不是来跟他们同归于尽的。
而是冲着他们的投石车来的!
这帮安西人,要干什么?
至于吗?
有必要吗?
同样都是死,你们乖乖在城里等死不行吗?
这样的做法,就算能毁掉几架回回炮,又能改变什么?
除了能给安西,多争取几日苟延残喘的时间,对大局又能有何改变?
穆护禄攥紧缰绳,望着那支在箭雨中不断逼近的队伍,表情前所未有的狰狞。
而当三队四队的身影从浓烟中冲出时,波斯亲卫队的动作,也都不自觉的顿了一下。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因为此刻,那些原本被他们视为蝼蚁的敌人眼里,正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烈的光。
有人将爆炸筒绑在身上,有人把火油囊咬在嘴里,他们奔跑的姿态不似赴死,倒像是奔向某种比生命更崇高的存在。
“放箭!放箭!”
穆护禄的嘶吼带着几分破音。
弓弦嗡鸣间,前排的安西士兵如麦秆般倒下。
可后排的人,竟然直接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
一名士兵被箭矢贯穿胸膛,却仍死死抱住回回炮的滑轮,用牙齿咬住浸油的绳索。
火苗顺着他残破的衣袖窜上脖颈。
然而这名士兵扭曲的面容,却在在火光照映下,带着某种近乎狰狞的快意。
换了一辆投石车,值了!
“玛德!”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联军的节奏乱了。
当第五队的爆炸筒在阵中炸开时,波斯士兵们第一次产生了恐惧。
这种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而是对这种完全漠视死亡的震撼。
他们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些被围困的守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的每一次挥刀、每一次投掷,都在践行着某种比胜利更沉重的承诺。
而穆护禄看着一辆又一辆被炸毁,被点燃后燃起熊熊大火的回回炮,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
终于明白了,安西主动发起这场突袭的真正意义。
他们在用生命,诠释某种比个体生死更重要的信念。
而这种信念,竟能让他们在明知结局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与秩序。
“为什么?”
穆护禄眉目低垂。
在这一刻,那些曾经被他视为蝼蚁的敌人,终于用最悲壮的方式,赢得了战场上最残酷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