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韩叔,您忙着!我这边还剩下些蔬菜,得拉到菜市场碰碰运气。”王安平脸上堆着笑,语气热络,“啥时候有空去我们村坐坐?前两天我三爷爷还念叨您呢,说老久没见了。”
韩春生县长摆摆手,打趣道:“可别!被他念叨上,一准儿没好事儿,不是打秋风就是派任务!”他看了眼王安平身后的拖拉机,“真不用我帮你联系联系?这点菜,打个招呼的事儿。”
“不用!真不用!”王安平连忙推辞,语气真诚又带着点小狡黠,“您日理万机的,这点小事哪敢麻烦您?正好让这几个愣头青练练手,学学怎么做买卖。您忙着,我们就先告辞了。”
一旁的王兴保也赶紧陪着笑,略显局促地插话:“韩哥,那…那我们这就先走了哈。”
韩春生点点头,目光落在王兴保身上,语气温和了些:“兴保,回去替我向老班长问声好,要是没事的话,就让他来我家里面坐坐。”
一行人告别韩县长,出了县政府后院的小门。刚走到巷子口,王兴保就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长长吁了口气,看向王安平的眼神里满是佩服:“安平,你小子行啊!跟韩县说话,咋就跟唠家常似的,一点不带怵的?我这心口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呢!”
王康海也在一旁猛点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就是就是!叔,您是没瞧见,我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感觉嗓子眼儿都给堵住了!”
王安平闻言,立刻板起脸,瞪了他俩一眼,压低声音斥道:“这话可不敢往外说!让人听见了像什么话?传到有心人耳朵里,还以为韩县长多吓人,把咱老百姓都吓得不敢说话了!这年头,干部不就是要跟群众打成一片吗?真要传出个‘官威吓人’的名声,那不是给韩县抹黑,是啥?”
他顿了顿,语气更严肃了些:“记住了!在外头,管好自己的嘴!别以为这是在家门口,想啥说啥!祸从口出的道理懂不懂?”
王康海被训得缩了缩脖子,讪讪地笑了笑:“知道了叔,我…我也没瞎说啥呀。”
王兴保不再多言,走到拖拉机头前,抄起那根油亮的摇把,“嘿哟”一声用力摇动起来。伴随着一阵熟悉的“突突突”的轰鸣和一股黑烟,拖拉机重新恢复了活力。
三人麻利地爬上车斗,在王安平的指引下,朝着县城菜市场的方向驶去。
拖拉机行驶在县城略显宽阔的街道上。
王世忠扒着车斗边沿,好奇地四处张望,忍不住感叹:“安平叔,您瞅瞅,这县城就是不一样!瞧这房子,好多都是红砖青瓦的,多气派!再看咱们村,除了您家、三爷爷家,谁家盖得起砖瓦房?还有这路,清一色的水泥地,下雨天走路,鞋帮子都干干净净,哪像咱村那土路,一脚下去能拔半斤泥!”
王安平点点头,心思却不在街景上
。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老上海表,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他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这个点儿,菜市场的早高峰怕是都过了!乡下集镇的菜市,十点来钟就基本散场了,县城虽然大点,但买菜的习惯也差不太多,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主顾?
没一会儿,拖拉机就拐进了一条略显狭窄、地面坑洼的巷子,巷子深处就是县城的老菜市场。
市场入口处人声嘈杂,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各种菜叶腐烂、鱼腥和廉价熟食的味道。
比起后世的整洁市场,这里显得破旧而杂乱。
“安平,停哪儿?”王兴保扯着嗓子问,盖过引擎的噪音。
“就靠边停市场门口!那儿宽敞点!”王安平也大声回道。
王兴保小心翼翼地将拖拉机靠边停稳。
车斗里鲜亮水灵的蔬菜——翠绿的青椒、紫亮的茄子、红彤彤的西红柿、嫩生生的黄瓜,在一众蔫头耷脑的冬储萝卜白菜中,显得格外扎眼。
“咦——!”一位穿着整洁蓝布褂、拎着竹篮的大娘路过,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她停下脚步,凑近几步,惊讶地打量着:“哎哟喂!小同志,你们这…这青椒、茄子…大冷天的,打哪儿弄来的新鲜货?这可真是稀罕物了!”
她这一嗓子,立刻引来了旁边几个正讨价还价的主妇的注意。大家纷纷围拢过来,对着车斗里的菜指指点点,脸上都带着惊奇。
“大娘,这是大棚菜!暖和的大棚里种出来的!”王安平连忙跳下车,热情地介绍道。
“哦,大棚菜啊…听着就金贵!那这…多少钱一斤呐?”大娘试探着问。
“一毛钱一斤!”王安平朗声回答。
“啥?一毛?”大娘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满,“小同志!你这价钱是拿刀抢钱呐?抢钱都没你这么快的!”
王安平闻言,脸上堆起哭笑不得的表情,摊开手解释道:“大娘哎,您老仔细想想!眼下地里还有啥新鲜菜叶子?我们这可是在棚子里,烧着煤,像伺候祖宗似的才种出来的这点鲜菜!您以为把种子往地里一扔,它自个儿就能长出来啊?那煤火不要钱?那人工日夜守着不要钱?成本高着呢!”
“那也不能贵成这样啊!这价钱比夏天贵了好几倍!”大娘依旧摇头,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太贵了!”
“一毛钱,都能买两个鸡蛋了。”
“小同志,便宜点吧!”
一位穿着工装、像是厂里职工模样的中年男人挤上前,打着商量:“小同志,你看这样行不?五分钱一斤,我各样都买点!”
王安平连连摆手,语气诚恳又带着点无奈:“哎呦我的好大哥哎!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别说五分,就这一毛钱,我们村也是实打实没赚头!这点菜,本来就是紧着县里几个大厂食堂送的,您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他们食堂是不是这个价儿?我们村的老支书说了,咱农民不能光顾着自己,也得想着点城里的工人兄弟,这才匀出这么点,拉过来让大家伙儿尝尝鲜!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今儿这么一遭,下回啥时候还能有?真没个准信儿了!”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实在劲儿:“咱农民做事,讲的就是个实诚!不玩那些花花绕!要真想挣大钱,我干嘛不喊价两毛三毛?这东西眼下多稀罕啊,对不对?物以稀为贵嘛!大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又透着农民的朴实。大娘脸上的不满渐渐消散了,周围议论的声音也小了下去。这年头,人们心思相对单纯,对这种“稀罕物”和“实诚话”还是买账的。
“行吧行吧,你这小同志,嘴皮子是真利索!”大娘终于松了口,把篮子递过去,“那给我各样都挑点好的!对了,小同志,你下回啥时候还来?”
“下回?那可说不准喽大娘!”王安平一边麻利地挑拣着品相最好的青椒、茄子往篮子里放,一边招呼,“您放心,都是一大早新摘的,水灵着呢!喏,您看这篮子,皮重三两,我给您除干净。”他把挑好的菜放进篮子,熟练地用秤钩勾住篮梁,稳稳提起秤杆,秤砣在秤杆上滑动,最后稳稳停在八斤五两的位置,那秤杆尾巴还高高翘起一点。“大娘您瞧,八斤五两还高高的!算您八斤整,八毛钱!成不?”
大娘凑近看了看秤星,又掂量了一下篮子的分量,还算满意:“成!再给我添点青椒,凑一块钱的吧!”
“好嘞!马上给您装上!”王安平脸上绽开笑容,手脚麻利地又拣了几个饱满的青椒放进去。王康海在一旁赶紧递上麻绳帮忙捆扎。这第一单生意,总算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