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云衍在我面前说过许多类似的话,我信他当时是真心的,但真心瞬息万变。
余医生用了个最难以取信于人的理由:“是出于医生的直觉。”
我回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觉得今天能打探到的线索大概率是到此为止了,可变故总在意料之外的时刻发生。
余医生又说:“医生的直觉还告诉我,之前那个说自己遭遇了车祸,跑到医院里让我帮他处理伤口的容云衍也不见得是他本人。”
话音落下,我骤然抬起头看向他的面容,但他已经跟没事人似的低下头处理工作了。
仿佛那句话只是我的错觉。
我知道余医生肯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于是按捺住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举止,像个最寻常不过的病人一样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复学手续已经办好,此时距离正式开学还有差不多一周,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将在心里存了有一阵的念头付诸行动,收拾了几件简单轻便的行李,便乘车往多年不曾回去过的老家去了。
当年我来容家,是容叔叔和容阿姨亲自开车去接的人,虽然记忆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可那样一点点远离故居的滋味也实在是不好受,哪怕我明知家里已经没有在等着我回去的父母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大概就是梦里那样一对关心女儿的恩爱夫妻吧,只可惜他们已经过世许多年了。
梦里被刻意操纵过的场景跟放电影似的在我眼前又播了一遍,让我当场湿了眼眶。
邻座的女生察觉到我的异样,贴心的抽出纸巾递给我说:“擦一擦吧,春天风大,迷了眼睛就不好了。”
其实车窗密闭的高铁车厢里哪里会有风沙?
“谢谢。”我接过纸巾,想寻点什么表达自己的谢意,但行李太过轻便的缺点恰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别说是送份小礼物了,就连摸块糖出来都做不到。
先前顺手揣在兜里的画展纪念品恰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我见女生打扮入时,发色也染成了耀眼的红色,估摸着她对这样的纪念品至少是不排斥,将那个小挂件递给她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就当相逢是缘吧。”
女生眼底闪过光芒:“我很喜欢!”
她双手接过挂件,开开心心的问我:“你也喜欢沈棠的画么?我来h市就是为了看她的画展,现在画展结束,在这里也玩够了,是时候回家去了。”
我先是一怔,随即从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是面对真心喜欢自己作品的女生时,不由的就会想起自己并非二十岁,而是早在二十六岁那年就体会过死亡的滋味了。
在接下来的旅程中,女生把我当成是她的同好,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样分享了她对我从前画作的喜爱。
“我特别喜欢绘画,但实在不是那块料,就连自己到底喜欢什么风格的画都说不出来,直到三年前看过她的教程,才意识到原来绘画有那么多流派,得知跟她来自同一个地方更是高兴了好几天……”
在榕江大学就读的那四年一度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有爱人在身边,又能无忧无虑的投身于自己热爱的事业,每天都过的很充实。
我闲暇之余还在发作品的社交账号上发过几段教程,本意是分享一下自己的绘画心得,便没怎么在意热度和涨粉之类的事,等到后来容云衍不知所踪,更是再没了跟别人分享生活的念头。
直到这时从萍水相逢的热心女生口中得知自己的社交账号还能起到意料之外的用途,我才连忙又用林悦的身份信息注册一个新账号,重新关注了从前的自己。
不是不想直接把沈棠的账号找回来,而是我根本过不了刷脸验证这一关,不得不兜圈子。
这么多年过去,高铁的出现早把我回家乡的路缩短了不知道多少倍,等我跟女生在车站告别,钟表上的时针也仅仅转了不到三圈而已,就连太阳都还没落山。
我没有打车,而是循着记忆中的路线,乘上了能够将沿途风景清清楚楚看一遍的公交车。
与此同时,我也鬼使神差的把仍旧坚持在沈棠发布的作品集里留言的账号给翻了一遍,发现这之中有一个还在使用初始头像和id的人的举止有些反常。
大部分人上网是为了消遣,就算再喜欢一个博主,也很难在没有回应的前提下拿热脸一个劲儿倒贴对方,但他可谓是全不在乎得到反馈,就这样自顾自的给每张画点赞,然后留下评价。
我起初也就是随便看几眼罢了,可等把他跟画有关的评价都看过一遍,却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懂画的人。
评价不能说是已经达到了专业水准,然而对我绘画时心境的揣摩却是极其的准确,并且还以这样认真专注的态度看完了每一张画。
要不是我说自己是沈棠是也没人信,非得跟他相见恨晚,交个朋友不可。
我在距离童年的家只剩不到两站路时点开了这位铁粉的账号,结果当场看出一身的冷汗,险些就坐过站。
这人对社交账号并不用心,压根没怎么修改过初始信息,但所发的内容却全都是原创,甚至完整的记录了一个人从情窦初开到跟心上人走到一起的心路历程。
其中有对心事的记录,也有初恋时的甜蜜,就连偶尔的别扭和酸涩也写的明明白白。
可为什么配图的照片会是在榕江大学校园里拍摄的风景照,而出现在镜头正中间的女孩的背影赫然是沈棠?!
我不记得自己有在网上分享过任何与之相似的照片,所以这不可能是网图,而只可能是发布人亲自拍下来的作品。
平心而论,这张照片拍的很不错,虽然取景是晚间的操场,但选取的光线和角度都极其合适,成功规避了其他人的入镜可能的同时,也倾注了对照片中主人公的满腔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