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早上,大强在车队学习结束就想去一队问黄书记他漏乘的事儿。办公室里还有两个指导司机和有两个老师傅在说话,大强想说又不好开口,就转身出去想等一会儿再来。
他在段门口吃完早饭回来又一队,门开着一道缝儿,他推开看见黄书记在里面,还有一位指导司机,黄书记问他:“有事儿?”他问:“黄书记,前几天我说那事儿咋样?”“啥事?”黄书记随口就问,又改口说:“哦——我想起来了,小事儿一桩儿!我说过了,没事儿。”大强连声说:“谢谢,谢谢黄书记!那我走了。”“好,你走吧,以后得注意哩。”“对对对。”大强连声点着头走了。
大强转身准备进宿舍楼时看见志峰从后边走来,就站住等他走到跟前问:“你刚回来?”志峰说:“喔。”“预备上也歇不住啊。”“我现在又包车了。”“又包车啦?”“哪个车?”“43,新接的车。”“你咋又——包车了?包车有啥好?成——天擦车,一点儿擦不干净司机长都不愿意,打预备不用擦车,不想走可以联系不走,多——好!”“我也不知道,叫班去了才知道,是司机长挂的。”“司机长是谁?”“还是原来的程师傅。”“还——是他?还——跟他一班儿?他又当司机长了?”“嗯。”“他坑你你还跟他干?”“我……能有啥办法?人家把我挂上了。”“找队长嘛,不跟他干。”“找队长?他说他早都跟队长说好了。”“他让你上你就上?你不会给队长说你不想跟他干,打预备也不跟他干!”“我……”志峰根本就没那样想过,即使有那种想法他也不会或者是不敢去找队长那样说。大强又问他:“又要考司机了,你考不考?”志峰沉默不语,大强又问一句:“你考不考?”志峰说:“我……不知道。”大强说:“考吧,咱俩一块儿。”志峰没说话。
志峰回到宿舍,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拉开被子躺下准备睡觉。李广进来,看见他睁着两眼,就问他:“刚回来?”“喔。”“要考司机哩,赶紧准备吧。”志峰沉默不语。李广“嘿嘿”笑了一下又说:“哎,我忘了,你都是考大——学哩,根本看不上司机,对不对?”志峰低声说:“现在还考啥大学哩?”他翻身面朝墙不再理他。
李广躺在床上靠在被子上,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掏出他的佐罗牌黑色金属火机,“啪嗒”一声点着,吸一口吐一个烟圈儿,烟圈儿飘飘悠悠在屋顶散开。
志峰看着发黄发黑的墙半天睡不着,说实话,他确实不想考司机,但是他现在的确不知道该干啥了,没有奋斗目标了!现在的他变得很懒,偶尔也翻翻书,大多时候是睡觉,经常是一睡睡到快中午,二半夜回来能睡到下午,经常是醒来还想睡,睡了还想睡,可能是以前用脑过度太劳累了,他睡得很香很沉,李广他们打牌也吵不醒他,要不是肚子强烈抗议他还会睡。醒来不到开饭点儿,上午他就到段门口吃点儿早饭,下午就到食堂买份儿捞面条吃。
前几天出勤后,满脸都是笑花儿的程司机长得意对他说:“小吴,你哥咋样?我早都给队长说——了,一有机会还让你跟我干,我说话算话吧?你说说——,你哥我这人咋样?”志峰笑笑没说话,程司机长就收了笑容说:“咋了?还不相信?还是不想跟我干?想跟我干的人多——的是!”志峰忙说:“不是……不是……”程司机长就又笑开了,他在志峰肩上拍了一下说:“你放心,你哥我不会不管你的,不会把你忘——记的!只要你跟我好好干,以后有啥事儿你尽管给我说!马上要考司机了,我跟教育室主任是老——关系了,到时候我给他打个招呼,绝——对没问题!只要你第一关能过,剩下的绝——对没问题!”志峰又是笑了笑没说啥,程司机长看看他就有点儿生气了,他又瞪着眼、尖着嗓门儿说:“哎,我说你这伙计咋——回事儿?我跟你说这——么多,都换不了你一句话?还是不相——信不是?不相——信你到教育室问问,看看他们谁——不承认?”志峰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不相信……我咋能不相信呢……”程司机长又笑开了,说:“这就对——了嘛,到时候你只管背书下劲儿练,别的就不用管了!想当——年你师傅我考司机那会儿,背书一背就背到二半夜,停电了就点腊。”志峰低声说:“我……还不想考司机。”程司机长一听又瞪着眼看着他问:“你不想考司机——?那你想干啥——?干一辈子伙计?”“我……”志峰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哦——”程司机长忽而一仰头说:“我听人家说——你不想干司机,准备当大律——师哩是不是?”志峰低声说:“没……没……”“没有就对了!小伙子,别——做白日梦了!现实点儿!多少正牌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哩,就凭你——?还想干律——师?你以为那律师是谁想干都能干了——的?”“我……”“你啥?你也知道你不行——吧?这就对——了,好好干,考个司机,成个家,这一辈子就算到顶——了,还想干啥?小伙子,你以为现在这社会是好混的?就凭你这个样儿,啥也没有,还想干啥?老老实实跑车——挣钱找媳妇儿吧!”志峰沉默不语,程司机长见他不说话,又问:“小吴,你哥我说的对不对?”志峰低声说:“嗯。”“这就对——了,好好干,哥不会亏待你的!”
虽然程司机长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志峰并不认为他说的都对。他心里其实是不喜欢程司机长这种人的,并且还恨过他,不愿意跟他干,但是他不会说出他的想法。因为在他的思想里只有服从车队领导安排,只有顺从师傅听师傅的话,好好干活,只能服从,别无选择。至于考司机,他还真的没多大心劲儿,也可以说是不想考。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干司机,他认为他就不是干司机的料儿!但是,他现在已经丧失目标了,他就象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里迷了路的一只孤独而悲惨的小蚂蚁,前途充满迷惑无限迷茫……难道就真的象师傅说的那样安心跑车?……可是他的心仍不甘啊!……那么,眼前路到底该怎么走?他实在是不知道啊!他想过很多次,也想不出结果……想着想着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志峰被吵醒了。李广和几个人在打牌,怒目圆睁,脸红脖子粗的徐闯“啪”一声把手中牌摔在桌子上喝斥道:“王博,象你这把式,谁——还跟你打啥?!”李广连忙打圆场道:“哎,算了吧,玩儿哩嘛!别动气,王博,大家都看着哩,别弄那小动作了。”王博笑笑说:“好了,好了,我也不跟他计较了,继续,继续。”
志峰翻身还想睡,却睡不着了,肚子也咕噜噜地响,就起床洗把脸去食堂吃饭。食堂小灶的人都认识他,他趴在窗口大声问了三声,才听见有脚步声过来。今天又是那个卷发胖媳妇值班,她一看又是他,冷冷地剜他一眼,就冲他说:“咋又——是你!你咋老是这——时候来?非得惹人烦是不是?”志峰忙陪着笑脸说:“这会儿饿了。”卷发胖媳妇说:“马上就到开饭点儿——了,你就不能再等一会儿会儿?再等一会儿能饿——死人?”志峰忙说:“我中午没吃饭,现在饿得很,来碗捞面条吧?”胖媳妇转过身边走边说:“该吃不吃,不该吃偏——来吃,烦——死人!”她“咚咚咚”地切菜、搭锅,下面炒菜,很快就把捞面条放在窗台上。志峰付了钱,端起碗就“呼噜噜”吃了起来。面条有点硬,味道有点儿淡,他也不敢说。
志峰吃完饭回到宿舍,李广几个人还在打牌,一屋子烟气熏得他打了个大喷嚏。坐在门口的王博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看志峰说:“吓——死人啦!你是咋——回事儿嘛!”志峰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徐闯说:“哎哟,憋不住了!我上个厕所,吴师傅你来帮我揭一下牌。”说着就把牌塞在志峰手里就飞快地跑着去厕所。志峰只得坐在徐闯的位子上揭牌,刚揭了一会儿,他旁边的王博就鄙夷地大声说:“你会——不会揭牌?能不能快点儿?”志峰就放快手速。刚揭一会儿,王博又挡住他的手大声说:“哎,咋又——带牌啦?又——想捣鬼是不是?”又揭了一会儿,王博不耐烦地说:“算了,我替他揭!连揭个牌都不会还往这儿坐?我揭两张也比你揭一张快!”志峰就放下手里牌去他床上。牌揭完了,还不见徐闯来。王博就说:“咦?这小子上个厕所咋这——么长时间?该不会吓跑了吧?小孙,去看看你‘对门儿’嘛!”小孙看着手里的牌不理他,王博就说:“哎,你啥态度你?爱理不理的,我现在开始倒计时,数完一分钟,他再不来就算你们‘投降’,打俺们老‘k’!”小孙笑笑说:“看把你急——的!我去看看,这家伙咋搞的!”小孙刚出门几步又回来说:“来了,来了。”徐闯三步并作两步很麻利地坐下拿起他的牌看起来。王博问他:“你掉厕——所了?”徐闯说:“你才掉厕所了!本来是想小的,结果又想大的,就耽搁了嘛。”李广笑着问:“哎,你刚才没拿手纸你咋擦屁股?”王博笑道:“不会是拿手吧?”徐闯怒喝道:“你才拿手擦哩!”王博“嘻嘻”笑着问:“那你拿啥擦?”徐闯说:“别忘了本人是什——么出身,这点小事儿还能难住我?”李广“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说:“我知——道了,但是我不想说。”小孙说:“不说了,不说了,继续,继续!”打了一会儿,王博又笑道:“徐闯,你刚才肯定是用别人用过的纸,对不对?”“不对!”徐闯头也不抬非常肯定地回答,王博又追问:“那你用啥?”徐闯反问:“我为啥要给你说?”“你不说就是用手擦的!”王博“嘿嘿嘿”笑道,“去你的!”徐闯咧嘴一笑说:“这个问题还不简——单?来个人能不能借点儿?就算没人来我会不会出来喊人借?”“你还敢出来?”“咋了?都是大老爷——们儿就算光身子出来又咋了?”王博不吭气了,继续打牌。小孙说:“继续,继续。”李广微笑着说:“徐闯,我敢说你没用你刚才说的办法。”徐闯说:“你凭啥恁肯定?”李广肯定地说:“反正我敢肯定!”徐闯说:“那你好好肯定,反正我不想告诉你。”几个人继续打牌。
又一局揭好牌,李广先整好牌说:“哎,对了,徐闯,前一段时间你那事最后咋解决了?”“最后?还不是让老子赔了三百多嘛,我让他把收费单让我看,要不就免谈!他妈的,开始想要八百!那不是明显讹——人嘛!”王博说:“那个‘张二蛋’也太无——赖了!”“他妈的,一个小伤口非得要去医院拍片儿,还要住院,就是想讹人!”李广问:“那你换车了没?”“没,换司机了。”小孙说:“划——不来啊,调查落实上挂几天,还要赔钱。”李广说:“现在打架就是打钱哩,最好还是不要打架,能忍则忍。”徐闯说:“那——肯定啊,我也不想打架!何况还是正跑着车哩,那家伙实在是欺人太甚啦!是他要过来打我,我只是挡了一下。”小孙说:“我听说是你过去打人家了。”“胡说!放他妈的狗屁!你听谁——说的?”“这个不能给你说,说了你又要去打人家。”“我不打他,我扇他嘴!”李广说:“咱这地方就是这,啥人都有,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车上就你俩人,别人又看不见,人家想咋说就咋说,别人又不知道,领导也向人家老师傅,向家属区的人。”徐闯狠狠地说:“管他向谁!老子打预备也咽不下这口气!让打预备就打预备!”几个人边说边出牌。
志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睡却不瞌睡,拿起一本书却看不进去。出去转转吧?志峰却不知道去哪儿转。正想着,忽然听见李广问徐闯:“‘帽尖儿’戴上了,去哪儿请客?”徐闯说:“道口嘛,还能去哪儿?”李广说:“道口饭店那饭还能吃?你看王博轻易不来一回,来一回还不上点儿档次?”“那你说。”李广说:“‘德馨斋’还差不多吧?”“那你请。”“舍——不得了?你也不想一想,人家家里是搞房地产的,你现在请人家一回,将来你买房人家给你赖好多优惠点儿,你钱不够人家赖好借你几万都是洒洒水啦,是不是王博?”王博哈哈笑道:“不过象他这么抠门儿的人,连请一顿饭都舍不得,还说啥——哩?不过,人家可能看不上我。”徐闯连忙说:“我啥时候看不起你了?请就请,不就一顿饭嘛!”李广笑道:“你不请我请!咱们的徐‘闯王’啥——时候小气过?到时候酒归我管。”王博哈哈笑道:“要请客轮——不到你们,也不用我掏钱,我领咱们去一个地方咱们啥——也不用管。”“好!跟着大——款享受去!”几个人都高兴地说。
几个人又打了两局,终于给徐闯和小孙“戴上帽子”,就一哄而散,出去吃饭。
宿舍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桌子上散乱的纸牌和一地烟头、空气中弥漫的烟味,还有几缕烟雾在屋顶静静地缭绕。真正静下来了,志峰还是不知道该干啥?他躺在床上望着满屋的狼藉发呆,外面有人拿饭盒去吃饭的吆喝声。他钻进被窝蒙住头,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醒来天已黑,宿舍里静悄悄的。志峰又发了会儿呆,就起来洗把脸去图书室。一楼有人在打乒乓球,二楼图书室只有一位老师傅在借书。
志峰找了好大一会儿才拿了一本法律书出来看报纸。看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进来,他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下,正是吴丽红,她冲他微微笑了一下,问:“你借书了?”志峰说:“嗯,你也借书?”“喔。”吴丽红也去借了本书,很快地,就出来坐在他斜对面看报纸。
关门时间到了,二人都出来。吴丽红走在志峰后面,下楼时吴丽红问他:“你借的啥书?”“法律。”“还想考试?”“不考……随便看看……”“不考了?”“不考了。”下到楼下,吴丽红问:“那你考司机不考?”“……不知道。”又走了一会儿,吴丽红走到他旁边低着头轻声问了一句:“你……谈对象了没?”“没。”“还不想谈?”“……”志峰笑笑没说啥。快走到宿舍楼下时,吴丽红忽然问:“你明天有事没?”“没事。”“啥时候叫班?”“明天晚上了吧?也可能明天下午。”“那明天上午帮我个忙吧?”“中。”“我屋里煤气灶有点儿毛病想去街上修一下,煤气罐也有点儿毛病,都去修一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