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赴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素来如寒铁般冷硬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阴影下,松动了一丝。
他的视线在李狗子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布满冻疮裂口的手上停留片刻,又在马铁狼那赤着踩在冰冷泥地,冻得发紫肿胀的脚上顿了顿。
直到目光转向角落,一个蜷缩着的半大孩子,嘴唇乌紫,抱着双臂不停地打摆子。
这哪里像是能撼动官府的匪?
分明是大明西北的这片黄土上,被苛捐杂税,豪绅官吏,天灾人祸榨干了最后一滴血,连一件完整衣裳都穿不起的最朴实的庄稼汉。
他胸腔里涌上一股沉甸甸的酸楚,并非怜悯,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惜的愤怒。
这些本该在田地里挥洒汗水,守着妻儿热炕头的汉子,如今却如困兽般蜷缩在这风雪中的破屋里,用残躯对抗着整个腐朽的世道。
“穿上。”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俯身亲手将那一捆色彩不一的袄子放了下来,动作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缓。
他甚至一件一件,亲手将棉袄披在面前这些奉他的命令来到此地伪装流寇的乡亲身上。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出现。
河西村的王三狗,小庄的马铁狼他能看到那些孩子,那些青年,乃至三十多岁的庄稼汉红了眼眶。
“今日,尔等穿这缙绅的袄,吃缙绅的肉,日后便用这土地裹他们的尸。”
话音未落,屋内轰然炸响。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农军汉子李狗子第一个伸手触碰着被大人披在自己肩头的棉袄,他的指尖触到光滑的缎面时,竟抖如筛糠。
“这,这便是绸缎”
李狗子声音哽咽。
“俺爹当年给孙家扛粮,累死在田里,都没摸过这般软的料子”
他颤抖着触碰袄内露出的东西,看见里面棉花如新,突然咬着牙眼泪不自觉漫出来。
“大人!俺李狗子这条贱命,今日便烙在您手里了!”
马铁狼小心翼翼的搂着一件蓝缎棉袄,粗手笨拙地系着绳结,低下脑袋。
“俺家三亩水浇地被楚家霸了,娘也冻死了这袄子,是俺马家祖祖辈辈第一件暖衣。”
“真好,不用冻死了。”
阎赴踏前一步,黑袍猎猎作响。他弯腰拾起一件棉袄,亲手披在一个瘦弱的农民军将士身上,声调逐渐拔高。
“尔等是我阎赴的人!可整个陕北病了,缙绅吸民血,官府剥民骨,不让咱们活,该如何!”
他目光扫过面前的每一张面孔,那些篝火熊熊燃烧,似乎正汹涌在这些陕北汉子眼中疯狂蔓延!
“尔等非匪。”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在呼啸的风雪背景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乃我从县百姓!朝廷不管你们死活,冻着你们,饿着你们,逼着你们……”
他环视着那一双双因他的举动和话语而渐渐亮起,蓄满泪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阎赴,管!”
这不再是昔日这些汉子从所谓的缙绅大善人身上看到的居高临下的施舍。
阎赴深吸一口气,胸腔所有的压抑都在化作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