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如何提剑,如何杀人
霍镜呆立在莲花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的嘴唇颤动,此时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也僵在水中,怔怔地看着水面不曾停歇的涟漪,仿佛这就是我不断起伏的心绪,摇摆不定。
而在短暂的停顿后,柳忘看着霍镜的眼睛,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其二,你到底是不是龙女?”
这个问题抛出的一瞬间,霍镜的脸色苍白得几乎没有丁点血色。
我回过头竟刚好与她对望,才发现此时此刻,她没有去回答柳忘的问题,我在她的眼里,看见一丝拼命想要掩饰起来的慌张,与难以置信。
我能懂她那因为真相败露而出现的慌张,却愣了半晌,才明白她那种发自心底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原来连我也是到了这会儿才明白,柳忘问这两个问题、又说了这许多话,他其实根本不是想从霍镜口中求得什么真相。
百年过去,除了当事者我与霍镜,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就这样听我俩各讲各的故事,这样得来的所谓“真相”简直单薄苍白。
他说过,自己坚持补齐霍镜的魂魄,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
呵,对啊,他说过,他要的是答案。
只求答案,不提真相的原因,是他心里早就明白,孰是孰非。
龙女的卷宗法术、九天山、命格、胡朔玉……一样又一样东西简直铁证如山,他又不是傻子!
我的拳头越攥越紧,咬了咬牙,心中涌起一股带着委屈的薄怒。
这又算什么?费了这样大的功夫,就要这样一个心中几乎早就有数的答案?!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一意孤行到底在做什么!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霍镜僵硬地点了点头,脸色煞白。
柳忘凝视她半晌,终于缓缓勾出一个带着自嘲意味的笑:“好,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
柳忘转身,也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霍镜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扭曲,叫喊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只是因为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过来质问我!”
而柳忘毫无停顿的背影,几乎瞬间彻底击碎了她伪装的面具,她怨毒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我身上,气得声音都在哽咽发颤,不成音调:
“我既无父母,又无兄弟,独身一人行走乱世,惨死他人之手,百年之后,你将我唤回,却是为了质问我……”
在这样一个无风亦无月的夜晚,湖面骤然泛起了别样的涟漪。
湖水之下,暗流涌动,一层接着一层波澜层层叠加,从四面八方推向中央的莲花。当霍镜察觉到时,她环顾四周,脸上惊怒交加,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随着我攥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我扭过头去,呼出一口气,水纹与涟漪刹那间落下,整个湖面细纹荡漾,仿佛下了一场无声的雨。
我的喜怒哀愁,皆融于水中。
柳忘弯下腰,手指轻轻触及水面,他没有理会霍镜的话语,也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我要的答案得到了,按照约定,她的命由你做主。”
接二连三的变故似乎让霍镜都呆住了,“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也有些看不懂柳忘了。
因为他如此平静,仿佛一切于他而言轻飘,无关痛痒,可他耗费心力补全的魂魄,只问了两个问题、说了这些话,转头便肯让我随意处置吗?
他固执地想要亲眼见到这个答案,又在见到答案后,坦然地接受。
“我又不是谁的物件儿,我的命什么时候由过别人做主了!”霍镜怒吼道。
这一次,柳忘才回头,寒凉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生死之债,自当以命相抵。”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霍镜崩溃地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身上还有龙女的命格,百年前我被齐家截杀,这其中、这其中的缘由……”
她越说越哽咽的声音,淹没在了一阵雷声之中,她那道半透明的身影,也模糊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第六声雷落下的时候,耳畔刹那间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耳畔嗡鸣时,我在想,霍镜的命交到我手里,我所失去的、我所痛苦的,又要怎么向她讨回来呢?
我对柳忘说过不止一次,我与霍镜之间的账迟早有一天要清算。如今,当霍镜站在我眼前,柳忘亲自将这个主动权送到我手里,我发现自己的心底,还有一小片迷茫。
我明白自己说这番话时,有负气的成分,所以当眼前霎时变白的一刻,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要亲手杀了她吗?
我指尖微动,扶桑剑的重量好像从我手中消失了,周围的白光晃得我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哼,你还是费时间教他。”
一声不屑从我身后不远处传来。
“哎呀,慢慢来嘛。”我轻笑了一声,“再试一次,集中精神。”
白芒褪去,眼前人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不知是山野间哪里的一间茅草屋前,我跟一个面色略显委屈的男人蹲在地上,面前的地上潦草地画了许多东西,还有几片龟甲。
我有些愣神,因为面前的男人脸庞略显青涩,不是别人,正是胡朔玉,只不过在我眼中,周遭一切事物的边缘,都显得雾蒙蒙的,带着一层不清晰的轮廓。
“已经日到中午了,要不……先算了吧。”胡朔玉对我笑了一下,只不过眼底略有失落,“我去给你们弄点饭吃。”
说着他就站起了身,我还蹲在地上,胳膊撑着头,又笑道:“你化形才没几年,我能教你的,都是我知道的术法。我出身雨师妾祭祀一脉,最擅长的无非就是这些东西。也许你再修炼几年,就有自己的感悟了,也不用急于一时。”
坐在后头石凳上的九天又撇了撇嘴,“我教练剑,也不见他有什么长进。”
我回头看去,眨了眨眼,“可你的剑,我也学不会啊?”
“你就是没想学。”九天轻轻瞪了我一眼。
我笑了起来,起身后也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好吧,我的确不太想学,你的剑招太过凌厉,看起来能杀穿整座山,不适合我。”
胡朔玉闻言似乎想说什么,不过他一扭头看见九天,又把话咽了回去,轻手轻脚地钻进了屋里。
“剑不杀人,又用来做什么?”九天反问道,“你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跟人刀剑相向、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眼珠又一转,嘿嘿笑道:“我跑得快。”
九天瞬间挂脸,跳起来朝屋里喊:“胡朔玉!你那天比招一直跑就是她教你的?”
屋里一点动静都没传回来,对方显然在装聋作哑,九天无奈转头,再开口时口吻严肃了几分:“我是说真的,你得会用刀剑。”
“再说吧。”我想把这个问题含混过去,可九天并没有给这个机会,她手腕一翻,扶桑剑直接就丢到了我的怀里。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知道如何提剑吗?”九天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