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耳朵听不见,但比画他是看得见的,在明白姜笠是要送他马车之后,赶忙摆手:“不不不,这些年来姜大哥照顾得够多了,我虽然听不见了,但一身力气还在,马车太贵重,不敢要。”
姜笠无奈一叹,干脆转身走去院边的柳树,将马拴住了。
“三妹,马跟车就留在这里了,回头跟你爹好好说,我一个猎户,要这玩意没用。对了,我跟镇子里的先生说好了,仲秋之后你就去私塾读书,不用掏钱,我给过了。”
小姑娘快步跑来,抬头望着姜笠,问道:“姜伯伯,可是我要是去念书了,我爹一个人怎么办?”
小丫头脸蛋儿红扑扑的,姜笠低头一看,微微怔了怔。刚刚准备开口呢,便听见一侧中年人说道:“姜大哥让你去读书是吗?去,读书,一定要读,我没关系的。”
小丫头闻言,又看了看自家的鸡鸭鹅,而后努着嘴,问道:“姜伯伯,读书有什么用?将来我要是跟娘亲一样被人掳走,读再多的书也没法儿跟那些神仙讲道理的。”
结果中年人好像读懂了小丫头的口型,一下子面色大变,赶忙捂住小姑娘的嘴,厉声道:“三妹,可不敢再说这些,神仙老爷要咱们的命,咱们给了就成了。”
小姑娘一下子挣开父亲的手臂,皱着脸大声问道:“那我呢?娘亲被人抓走了,就因为我娘漂亮!那将来有人抓我,你也让他们抓吗?”
明明读得懂嘴型的中年人,双目黯然失色,摇了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听不见。以后不要说神仙老爷们的坏话,咱们惹不起的。”
姜笠站在一侧,沉默了许久,而后背对着中年人,挤出个笑脸望向小丫头,温柔道:“三妹,不是谁都能跟神仙叫板的,读书当然不行,但读书能开阔眼界,以后的三妹就有机会离开这个糟糕的地方。你也别怪你爹,他……尽力了。”
小丫头摸了摸眼泪,点头道:“知道了,姜伯伯。”
姜笠转过头,抓起中年人的手,硬生生往其手中塞了一锭银子。
“拿着,把日子往好了过。”
推搡了一番,中年人当然推不过姜笠,他是可以说话的,却没说,只是看着姜笠走后,回过头走进屋中,苦笑一番后,使劲儿甩了自己两个耳刮子。
刘暮舟见状,收回飞剑,而后御风去往霜月湖上。
百余里,即便不是御剑,也没耽误多少功夫。
过了浮桥长廊,刘暮舟寻到破甲山铺子的方位之后,便径直朝其走去。
进门之后,刘暮舟掏出一枚重钱放下,而后问道:“东北角有个柳林镇,这一两年发生过什么事儿吗?”
这些铺子,掌柜多是女子。
女子看了一眼桌上重钱,没着急拿,而是说道:“这个不用钱,哪里用得着到破甲山的铺子,随随便便一个路边儿小贩那里就打听得到。”
刘暮舟笑道:“但你们的规矩,收了钱,就不透露花钱人的消息不是吗?”
女子闻言一笑,点头道:“的确如此。”
抓过重钱,女子淡淡然开口:“霜月湖主闭关甲子,这几十年来都是湖主夫人与少主吴新竹做主。但这位少主呢,好娈童幼女,也好人妻少妇,还喜欢用强。那柳林镇,年初有个美妇人被掳走,妇人不从,撞死在了回廊之外。其丈夫跑来要公道,被一巴掌打了个半死,若非雪龙山顾白白碰巧来了,估计就死了。顾白白砍了吴新竹一剑,但也就伤了他一二。不过毕竟名义上霜月湖是隶属于雪龙山的,想来是为了自家山门名声,顾白白便以闭关为由杵在霜月湖,所以开年到现在,明面上没什么良家妇女遭难。”
刘暮舟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
说罢就要转身,虽然四大商行都要顾名声,应该不至于说假话。但刘暮舟是从来不信一家之言的。
准备出门时,破甲山那女子突然说道:“公子,天下不平事多了,高人顺手管了也就管了,不够高也要管吗?”
刘暮舟笑了笑,背对着女子答复:“没碰上想管也管不了,碰上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要是等到足够高人了才管,本事的确高了,但气短了。”
说完之后,刘暮舟转身走向远处地摊,打算要一碗馄饨。
而破甲山铺子里面,此时走出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公子,论长相,当真不输刘暮舟。
青年缓缓收拢手中扇子,笑着说道:“这人,还真与传说中一样有趣。”
女子闻言,好奇问道:“少东家认识他?”
青年点头又摇头:“谈不上认识,只是先前去神仙阙议事,青玄阁主没少提他,评价极高,甚至说了,这个刘暮舟就跟几百年前名动四洲的大侠张三似的。”
女子诧异道:“少东家说的是我听过的那个虬髯客吗?”
青年点了点头:“是啊!可惜我们不能与外人交往,否则我真想跟他交朋友啊!”
女子也是一叹:“天下人都说我们四大商行挣钱,也就咱们自己知道,我们不能跟外人交朋友,碰上个喜欢的人,也不敢袒露心声。”
青年一乐,“你这丫头,长大才几天就思春了?”
女子脸一红,嘀咕道:“少东家说话忒难听!”
青年摆了摆手,笑道:“行了,我在你这里看看热闹,而后又要北上神仙阙。新钱要开铸了,我们四家得去定量。我估计五年之内,新钱与第二版的花钱就会问世了。到时候把你手里的事情交代一下,跟我一起去吧。年轻一代当中,你这丫头更机灵些。”
女子眨了眨眼,“意思是我要升任一方大掌柜了?”
青年只是一笑,没给个明确答复。
但他走出门,往一处馄饨摊儿望去。
此时此刻,刘暮舟正听着买馄饨的叹气:“霜月湖方圆千八百里,那都是靠着霜月湖的神仙讨生活的。有个大风大雨的,神仙老爷是会出手帮忙的,所以谁家的媳妇儿被带走都是千恩万谢的,也就那宋老五敢跑来要媳妇儿。两口子啊,性子烈到一块儿了。”
与此同时,柳林镇外的小山丘上,姜笠提着香烛,祭拜着他的救命恩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灌一口酒。
“妹子,别怪宋老弟,他不是个懦弱的人,他只是怕害了三妹。当时……当时我没敢出头,这大半年来,我一天比一天难受啊!昨个儿碰上个过路人,偷听了几句话,倒觉得很有道理。人活一世,老是想着明哲保身不成,容易害人害己。”
顿了顿,姜笠又道:“放心吧,仲秋那夜,我去讨个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