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数代单传，人丁不旺，传到最后一代，也只有一个孩子，出事的时候，那孩子也有十岁了吧？没逃出来，我看见砍头的，流下的血，把堰塘都染得通红。”

柳老伯说到这里，擦了擦干涩的眼睛，并没有流泪，毕竟跟他没关系，只是有些物伤其类罢了。

付鹏没说话，等着柳老伯情绪稳定下来。

过了片刻，柳老伯接着说：“陈家的事情出了之后，雅川整个地界都清风雅静，估计大家都被吓到了。这么多冤死的人，怕是做鬼都会打挤吧？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提起这事，这一来，就过去了二十多年。

“柳家也没人提，当时老爷还在，对我们下了封口令，说不准私下议论此事，如果传到他耳朵里，不论原由，一律撵出柳家，所以大家也从不说这事。不过，我还是有一次偷偷听见了老爷跟三少爷说起陈家的事。

“老爷说，陈家大祸，也是他们自己做得不够仔细，被上面抓住了把柄，我们一定要引以为戒。这种事，轻则引火烧身，重则株连九族。

“少爷说，我长期在京都，知道轻重，爹你才要注意分寸，不然顺藤摸瓜找到我们家，就吃不了兜着走。

“老爷说，你放心，找不到我们家的，知道这事的人都死绝了，我也是想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然也销毁了它，一干二净

“少爷那时候年轻，气还盛，说，不用销毁，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几百口人的性命，不能没有一个交待。

“我其实没听明白，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事也一直没翻出什么花样来，我也渐渐就忘记了它。刚才你提出来，我突然想起此事，那么，老爷后来去世，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付鹏听罢，知道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但自己没法判断，只能到时候传递给顾韬晦了。他又接着柳老伯的话往下说：“会不会柳家老爷被害死，就是因为这件事呢？”

柳老伯神色一凝，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无数过往雪片似地往下落，他的脸渐渐变了颜色。最后，他还是慎重地说：“这件事，也过去了二十多年了，当年我只是疑心，现在想来，应该是真实的了。老爷去世前，有一次跟大少爷和二少爷随意提起，想把家产留给三少爷，说三少爷才是这个家未来的希望，以后你们都要靠着三少爷才能振兴柳家。

“这事过了不久，老爷就不染病去世了，当天四太太也随老爷离开。三少爷跟大少爷和二少爷打官司，但没打赢，一怒之下才脱离了柳家，入赘端木家。”

付鹏想了想，问出一个一直以来大家都忽略了的问题：“柳家老爷去世，距离陈家灭族，有多长时间？”

柳老伯心头默了默，说：“大概有个两三年吧，时间也不是很长。”

付鹏就哦了一声，出了一会儿神。柳老伯也在出神，两个人面面相觑，却都神游天地。

付鹏又问：“有没有可能是两位少爷，知道了柳家老爷跟陈家的牵扯，才出手把这个可能导致柳家灭亡的线索掐断？”

柳老伯马上回答：“不可能，那太忤逆了。无论原因，弑父都是大逆不道的罪行，两位少爷应该不至于。而且，柳家还是老爷作主，他如果觉得跟陈家的牵扯没什么问题，那两位少爷也就不会觉得危险。”

付鹏说：“那会不会是柳老爷向二位少爷透露自己要把遗产全部留给三少爷，让两位少爷起了杀心呢？”

柳老伯想了想，说：“这个倒不排除，但是，老爷为什么会主动说起要把遗产留给三少爷呢？如果他真有这个想法，直接写遗嘱岂不是更好？而最后的遗嘱又是完全相反的意思，剥夺了三少爷的继承权。”

付鹏想了一会，漫无头绪，也就不再去想了。刚好这个时候柳老伯的儿子把晚饭做好了，于是三个人一起喝酒。乡间简单的蔬食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美味，付鹏很久没有吃到雅川的美食了，不禁多吃了一些。

柳老伯说：“我们离开了柳家那个是非之地，住在这里也算是乐得清闲，还能够平安终老，也算是得到了老爷在天之灵的护佑了。”

付鹏问：“那大嫂和侄子现在在柳家做什么事呢？”

柳老伯说：“儿媳妇在厨房里做一些粗活，孙子还没娶亲，当个小厮，侍候大少爷的儿子。”

付鹏想到柳家大少爷柳先照跟顾韬晦还有一些生意上的合作，想来可以关照到这个小侄子，就说：“需不需要关照一下呢？我家主人跟大少爷关系还不错。”

柳老伯想了想，说：“现在还不用，我们靠体力吃饭，也不敢谋取更高的位子，怕坐不稳，德不配位。以后如果需要，我再跟你说。”

付鹏想在柳家安插一个暗线，就对柳老伯说：“不如你让我去找一下你那侄子，说不定他有自己的想法呢？如果他想去京都学做生意，照看柳家在京都的产业，我说不定可以帮得上忙。”

柳老伯就开心地说：“那麻烦你了，你直接去柳家找柳石头就可以了。”

付鹏答应下来，又喝了不少的酒，当夜就歇在了柳老伯家里，睡柳石头的床。

晚上睡得不是很踏实，屋外风呼呼作响，喝过酒的身子有些燥热，但因宿在别人家里，也不想惊动主人，就一直躺着没动。朦胧睡去之后，梦中看到一个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年人，冷冷地看着自己，似乎用眼神在问：“你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

付鹏并不介意一个死去二十多年的人变成鬼魂来惊扰自己，他主动地问：“你是柳老爷吗？你从陈家拿了什么东西？这样东西最后导致你被人害死吗？”

柳老爷神秘一笑，并不回答，眼神飘忽不定，对付鹏并不拒绝，但显然也不会想告诉付鹏什么。

付鹏又问：“你这么看重三少爷，为什么会让他得不到遗产？是你的本意还是你被人胁迫？三少爷在京都过得很好，我经常去他那里，他对我也很好，你如果有什么交待，我可以代话给他。”

柳老爷还是什么话都不说，但神色趋于和缓，似乎在慢慢接纳付鹏。

于是付鹏乘胜追击，问道：“三少爷是不是解开此谜的关键？”

这时，神情淡然的柳老爷终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时，头鸡的叫声响彻夜空，柳老爷隐去，付鹏醒了过来。

离开柳老伯家的时候，付鹏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柳老爷是葬在柳家庄的吗？我想去他坟前祭拜一下。”

柳老伯说：“是的，柳家祖祠和祖坟都在这里。如果要去，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