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健看了眼身边倒酒的女人,觉得脑子里的昏昏沉沉和意识上清清醒醒有点不协调,难道他喝了一晚上假酒?他问柜台里的调酒师:“她是不给我喝的假酒?”
调酒师笑:“您好,先生,威士忌加冰和小苏打会增加口感愉悦度,也会降低一些酒精浓度。”
伟健觉得这句话被分给了脑子里的昏昏沉沉,因为他听不懂。他晃晃脑袋,听见身边的女人笑了:
“哥哥,人家卖的可是货真价实的洋酒。绝对保真。是你自己伤心喝不醉的。天下女人千千万,不行咱就换。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婆不行另外找,谁离不开谁啊,你说是不是?男人有钱就变坏,深情男人没人爱,不如我陪哥哥喝酒。”
“你别叫我哥哥。”脑子里的清清醒醒说,“那是你叫的吗!那是我老婆才能叫的。”
“哟,还护着呢,刚才你还说她不爱你。”
“她不爱你也不能叫。哎,我问你,钱和男人,你选哪个?”
“你。”
伟健瞪着她,觉得十分迷糊,他明明是让她钱和男人选一个,为啥选他?
“因为你又有钱又男人啊!”女人软笑,又叫了一瓶酒,“女人和酒,你选哪个?”
伟健看看酒,又看看女人,嗬!他为什么要选?女人和酒都是坏东西!有人就曾骗他喝酒,她自己喝糖水,他转向调酒师,“你会调那种上面是白酒,下面是糖水的、酒水吗?”
调酒师很快给调了一杯,推过来,上面伏特加,下面冰糖水,为了让人好区分,他还在里面滴了两滴蓝莓汁,一白一蓝,泾渭分明。“蓝魔水。”他信口起名。
“蓝色魔水?”那是巫婆才有的坏东西,“我喝了,会不会长出尾巴?”
“也许,可能,先生。”他笑道。
“你不要学她说话。”酒杯被端起来,喝掉了,“我试试。”
调酒师看那人一边喝一边用手摸着屁股后面,觉得每天看醉鬼都能看出十出大戏来。
“嗯,没有。没长尾巴。”他看那人确定道,眯着眼,看他,“你这不行,没小巫婆的好喝。我不要有蓝色的,不能看出来。都看出来还怎么骗我了。”
好吧,怪他多事。这一晚上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男人就是在和自己较劲,什么女人不爱他,女人不爱你你就自己爱她好了,为什么你爱她她就一定要爱你?他重新调了一杯,高烈伏特加加冰糖水,手指一转,打火机擦着杯沿,“嘭”的一声,杯子里冒起蓝色的火苗,“冰火两重天。”他说。
伟健盯着冒火苗的杯子,冰火两重天。他觉得脑子越发昏沉,意识越发清醒。果真是冰、火两重天!她就是冰,冷酷无情的小戏子。他曾经自诩他最了解女人,现在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他了解女人吗?那个浓妆艳抹站在舞台上低吟浅唱的人是她么?那个除夕也不肯回家,故意把所有的薄凉与惨淡都留给他一个人的是她么?那个昨天动用了所有的人,用所有的方式联系他,只为告诉他:他们的约期已过了十天的人是她吗?不知道。不知道!他觉得这个女人他从来就没有了解过!
除夕中午被她气走之后,他在店里忙到很晚才回家,而她居然不在家里。一百三十平的房子冷清得像个洞穴。他站在门口,看着房子,连自己是个啥情绪都不知道了。是啊,他是该生气?憎恨?烦恼?失望?郁闷?懊丧?还是悲哀?可这一切情绪放在一百多平米的空房子里,不觉得都孤单得可怜吗?所以,他没有任何情绪。
衣服都没脱就躺床上睡了。
他以为她一定是回老宅去了,但也不愿和她计较了。第二天一早,他开车回家,发现家里竟然也是空的。亚凤回婆家过年了,三层的房子,只有房顶上的鸽子在对他咕咕地叫。她居然没在家!他对着一整座空房空院,愣了愣,突然就急了——不在家里,也没回这里,那她昨天晚上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他的脑子“轰”的一下就乱了,立刻开车回了城里,直接去了她擦地的歌舞厅,可是,大门紧锁。又去美容院,把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仍然没见她的影子。他的心开始越来越慌,“阿云不见了。”他找到大鹏。
“什么叫不见了?”说话慢半拍的人照旧慢半拍:“你咋还没道歉?”
“就是不见了。”他着急地:“昨晚上就没回家。”
“会不会——”“没有,两边都没有。”他觉得听说话慢的人提问都能急死人:“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
“你先别着急,”那人不再纠结他咋不道歉了:“我和你一起找,去叫上老三他们。”
商场、宾馆、庙会……等他终于在歌舞厅找到她时,她正在台上唱歌。他站在门口的黑影里看着那个人,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包括他的焦急、他的疯找、他心慌意乱的惦记,都好蠢!
“你把她接回家呀!”看他要走,苏鹏扯住他,用少有的慢四分之一拍的语速,这表示他着急了。
“她自己都不想回我干嘛接她!”他甩开手,转身出门。
“你怎么那么——”嘴笨的人直到跟着他出了门,都没想出他要用哪个词,“她肯定是在生你的气,所以才——”
他不想听这样的因为所以。生气就可以一个人在外面过夜吗?就可以任性妄为到不分时间场合,大年三十失踪,大年初一让所有的人过不好年找一整天吗?她没想过他会惦记、会着急、会发疯吗!
“我发现冰云上学之后脾气好像变大了啊,哈哈,哥你以后还是听话点吧。”杨跃进不怀好意地逗趣,“人家现在是大学生,你别总惹人家生气。再气跑了。”
“三哥你少说两句吧。”冯春生就算呛声也是语调和缓,然后口气转成一本正经:“省得以后再往回圆挺吃力的。”
“我、我圆啥,我当冰云面也这么说,你不信我现在就进去找她——”
“去吧。”那人和缓地,平淡的语调却比激将更让人没有回旋的余地。
杨跃进便愣了愣,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冯春生,转身往歌舞厅走:“找就找!死老六永远就是挖坑给我跳。”
“你给我滚回来。”他低声道,觉得这家伙虽然圆滑,但一肚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坏水若是不小心漏出一滴来,就无异于火上浇油。但这两个一个最慎重、一个最圆滑的人的罕见斗嘴却让他清醒了,忽然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忽然想到:她这样过年都不回家,根本不是任性赌气。而是她知道,如果她回家了,借着过年的气氛,他们一定会和好。不回,是根本不想和他和好了!这个意识一进脑子,刚才还在恨自己蠢的心突然袭进一阵寒意:她竟这么决绝吗?女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