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唇角却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我若是吻下去,会如何呢?”
昀笙眼神陡然阴仄,欲要动作,手腕一阵剧痛,已被死死扣住命门。
她动作灵活的一个侧翻,寒光从左袖漏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谢砚之,却被他随手一挡的酒盏堪堪挡住。迎面一腿,她吃痛地一倒,硬生生撞在桌角上,那把匕首已经刺入她自己的腰。
她恨恨地吐了一口血痰,将拇指和食指放在手中,吹出一串诡异的曲调。
俄而,一串幽幽的笛声不知从何处送来,和着口哨的曲调,低沉,诡秘。
倏忽,一道寒风逼将来,却不是风。
是锋。
平平一剑斩出,一抹身影顺着这锋斩出的方向扑来。
谢砚之早做防备,转身避过这一招。他神色一凛,广袖翻舞,一道无形的气息,在他手上勃然而发,仿佛月光陡盛,喜房顿时被映亮几分。剑锋骤闪,一时间两个身影打斗在一起,动如闪电。互相撞击一刹那,他才发现,来人手中的那把剑,竟是一支长笛。
他一寸寸地抬起头来,“没想到,臭名昭著的长生第一剑,吹雪,竟是一支笛。”
“更没想到,臭名昭著的长生第一刺客,夜阑,和江湖第一神算卜算子,竟是同一个人。”
“拈花飞叶,皆可伤人,”少女笑得眉目盈盈,“何况笛乎?”
那一晚襄宁再也没法忘却。
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被吵醒,第一反应是找不知所踪的卜算子。
客堂中一片混乱,人声鼎沸,说什么谢家少主新婚之夜竟被长生门的刺客闯进新房,新娘子在混战中被误杀了。
昀笙!
襄宁如蒙雷击,便要冲入后院,却被阁主夫人死死拦住。“后院一片混战,太危险了!”
小公主要去,谁拦得住,一阵厮缠,她就如泥鳅滑出了夫人的掌心,狂奔向后院。
望着不明所以的小公主的背影,夫人怅然一叹。
“夫人,不用拦着小公主吗?”身旁的侍女问道。
“不用了,”夫人眼底似有微光幽腾,“阿洵撒下这么大的网,收网的时候自然也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况且,有些真相,得要她亲眼看清,才能长记性。”
那一晚过去很久,她都会陷入一个冗长的梦境。
漫天漂浮着苍冷而粗糙的砂砾,明明是有光的,周围却因陷入了绝对的死寂,而变成了如夜一般的深不见底。
那片绝对的幽冷中,却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浮冰碎雪般。
熟悉的笛声缓缓拔起,一波又一波地荡开,和他的身影一样,绰约而又清晰,悲伤而又欢悦。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极其认真地吹着那曲古老的情歌,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了。她踉踉跄跄地朝他跑去,可无论她跑得多快,那身影始终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一步也近不得。
“卜算子!”
凄厉的呐喊破喉而出,一瞬间画面坍塌,重重更迭,有什么记忆被那一声绝望的呼唤唤醒了,一层一层剥落。
“卜算子!”
那天她穿过无数回廊过道,百转千回。扑鼻的血腥味充斥着整座后院,她看见那个本该待在她身边的少女被宣平王府的死士们团团围住。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一瞬间认出了他……那是怎样的一个血人啊,血污洇染了他的衣服他的脸,两把剑深深刺入他的身体,一前一后。那些死士依旧半点不肯轻敌地摆着谢家的阵法,在他的身上留下一刀又一刀。
“咣当。”
一个物事从他手中掉落,混着满地的血,看不分明。他艰难起身可大腿却被死死钉在地面。
她定在原地,一股强烈的作呕感从腹部传来。有人站在她身后,伸出手掌覆住了她的眼睛,他的声音温柔得不真实,“别看。”
几乎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封住了她的穴道。
“恭喜少主!长生门刺客夜阑伏诛!”
她的眼珠在他的掌心剧烈地转动,破碎的声音从她的喉咙发出,空剩了几声呜咽。
襄宁睫毛一颤,哭了。
那些襄宁并不知道的,也随那个血腥的夜晚永远地埋葬了。
谢家的地牢,那个惯用毒药的女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可是谢家少主不让她死,她就死不成。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顾昀笙的?”云咲想要抬头去看那个人,可是头却沉得完全抬不起来。
“我一直对你有所怀疑,长生门做事一向干净,灭了顾家满门,又怎么会留下你的性命,给自己埋下祸根?”谢砚之神清气定,“我试探你,说儿时你总帮着襄宁对付我。可实际上那时襄宁不喜昀笙孤僻矜持,昀笙又生性娇怯,二人关系并不好。”
“但你却不直接杀我,而要放长线钓大鱼吗?”云咲冷笑,“谢家少主演技炉火纯青,那般深情,真不是谁都能演的出来的。”
“我也没想到,长生门这么抬举我,直接祭出了毒姬云咲和第一剑夜阑。”
“你……你杀了你叔父,却嫁祸给夜阑,就是为了引他上钩吧?”云咲的神色凄然。
“任何一名剑客,都忍受不了这样的陷害吧。”谢砚之冷笑,“而且,那个老东西,我忍气吞声十几年,也是时候送他上路了。”
宣平王府内势力复杂,叔父对楼主之位的觊觎之心他可是看在眼底的。那些年的装疯卖傻,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让叔父觉得自己一介庸才,不加以毒手,从而韬光养晦罢了。
“你还让人旁敲侧击地怂恿那个小公主去找卜算子,以确保他会掉入你的陷阱……”云咲喘着粗气,不知是笑是哭,“她真是可怜,被你利用了这么久还浑然不觉!”
“她甚至真的以为你爱上了我,还对我下毒!”
“我也可怜……我……”云咲喉咙抽紧,泪水混着血水划过脸上的伤口,“你日日柔情似水,我,我竟然当了真!”
她早该动手的,不是在新婚之夜,这之前她有无数机会向他下毒。可是日复一日的相处令她每每下药竟然都下不了手……
直到宫中传来急令,要她格杀勿论,还说已派出夜阑相佐,她实在不得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