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停在她眼尾那颗红痣上,这一点痣无端叫人想要捻上一捻,分清究竟是点上去的,还是本就有的。
林瑜心跳了跳,面上镇定自若,慢吞吞的“冬喜”二字还没出口,另一道女声截在前边。
“姚姑娘!”
姚芊芊小跑过来,瞧见有男客在,并未近前。林瑜趁机脱身,快步走过去,“怎么了?”
“你的荷包掉在路上,今日男客多,我想着叫别人拿走了不好,给你送过来。”
林瑜收下这枚并不属于自己的荷包,与她道了声谢。
姚芊芊摆手:“没耽误你的事就行,我先回去啦。”
顾忌着有旁人在,她匆匆离去,林瑜立在原地进退两难,咬牙回身。先时那男人仍站在原处,像在等她似的,不过神色淡了许多。
视线牵上,他没再问,与她略一颔首,踏上左边那条岔路,是去明净堂的方向。
林瑜悄然松一口气,无暇多想,只顾快步回到碧梧居,收拾东西离开。
过程非常顺利,春喜此时不在碧梧居中,连个说话绊住她的人也没有。
林瑜抓紧时间换了身衣裳,重新在脸上涂抹一遍,包袱都没收拾,只选值钱的几样并着身契贴身放好,带上银子,借口出去买药成功踏出了国公府东侧的角门。
一去不回也!
迎着阳光,她的步伐轻快无比。
明净堂。
老太太昨晚得知自己的大孙儿要正式回来,先是高兴了番,随后听到那句要退婚,又烦恼了一番。这是自己的长子亲自为他定的婚事,如今人不在了,如何要违了他们夫妇的遗愿?
两件事情放在一处,还是能见到亲孙的高兴占了上风,她昨晚晚饭都多添了一碗。
丫鬟们不知其中缘故,直到今日上晌,门房来报,道是大爷的船到了码头,堂中一行人纷纷热闹起来。
彩云端上一盏热茶,半跪着递过去,“怪道老太太昨儿晚上胃口好,定是这血脉亲缘,近了也有感应,比旁人都知道的早。”
其余几个在堂中服侍的丫鬟跟着应和,“正是正是,大爷说不准想着老太太,也多添了一碗。”
彩云接道:“可不是么,这么些天没有信,原来是要给老太太一个意外之喜,我们大爷不止官当得好,还是个孝孙呢。”
明知她说的一句都不准,架不住这些好话实在动听,老太太心中欢喜又得意,伸出根指头在彩云额角点了点。
“你老子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嘴甜的女儿。”
彩云痴笑,“能让老太太开心可是婢子的福气,这么说,婢子往后可要多讨您开心,来沾沾您老的福气呢。”
一席话惹得老太太又笑起来,把昨晚听得的那句退亲抛去了脑后。
顾青川还在外头,就听见里面的笑声,大步流星跨过门槛。守在门边的两个丫鬟急忙行礼见过。
“大爷回来了。”
稍时,门口的湘帘被两个丫鬟打起,高大伟岸的身影弯身进来,登时把所有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顾青川行至堂中,撩袍而跪,对着上首等候多时的老妇人行礼。
“祖母,不孝孙回来看您了。”
老太太双目噙泪,离了椅子去扶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儿,这些年一人在外,吃了不少苦罢。”
顾青川顺着那双苍老的手站起来,宽慰道:“孙儿过得不苦,这些年除去祖母牵挂,老师也时常照顾我,算不得孤身一人。只是杭州水远,不能时常来看望祖母,叫您担心了。”
这位老师,便是如今朝中的文御史,老太太点点头,没再提起这茬。
婢女端了把红漆木榆枝太师椅过来,祖孙二人一道坐下,老太太太久没见到他,关切如洪水滑坡,变作了口头说不尽的话。
顾青川起初还耐心答着,过去一刻钟,便有些疲于应付了。
他幼年失怙,被老师带回去,不久后老师受任巡按御史,他跟着老师行走四地,见惯了人心冷漠无常。心中那点儿对亲情的渴盼,早早被现实打磨干净。突如其来的关心并不能叫他变热络,反而不那么自在。
老太太渐也察觉,止了话头,对素月道:“给大爷上盏茶,他行路辛苦,我光顾着说话去了。”
素月答应了声,刚要去西厢的小茶间,却见彩云先一步端着白釉茶盏打那儿出来,奉至顾青川跟前。
“大爷,请用茶。”
顾青川试了一口,舌尖生涩发苦,不着痕迹吐回盏中。
他合上茶盖,随手将这盏没泡好的雨前龙井放在桌边,说起了正题。
“路上得知二叔新园建成,今日宴请宾客,不知他人现在何处?”
语气轻快闲适,仿若一位惦念着家中亲戚的好侄儿。
“他在小西园招待宾客,说是今儿来了好些重要的客人,大早就在接待。”老太太道,即刻招来外面的管家,“去把二老爷找来,就说大爷回来了,想着见见。”
管家忙不迭应下,出门直奔小西园,想着这是大爷的头回吩咐,唯恐脚步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