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自廊下走出,着玄青暗金绣云纹直裰,腰扣绣金麒麟带。薄透的月光沿着他面部轮廓勾勒出一副英朗俊雅的面容,眉目深邃入画,气质清直如松。
神色却是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许裘上前问道,“爷,这丫头不知从哪儿过来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是否把她赶走?”
顾虑着男人的眼睛受伤未愈,他特意说得仔细了些。
顾青川未答此话,只是静默注视着月光落下的那处模糊不清的影子。
今夜月明如昼,洒在草尖,如同铺了层淡亮的灰,树枝拨动草丛的声音被夜风吹入耳中,再看过去,草中人有了清晰的轮廓。
他问,“她穿的衣裳是何颜色?”
“青白。”许裘怔了下,“她好像在这儿找什么东西。爷,王太医还有三日便能过来,可要派人催催?”
那边林瑜已扔了树枝,举起那枚形如叶片的碎银放在月光底下看了又看,良久,甜甜笑了下。
“不必。”顾青川收回视线,折身回屋。
他看清楚了,她找的是银子,还有——
她的牙很白。
许裘留在原地,等林瑜回去时悄然跟在她后边,一直跟到了碧梧居外,才发现那门竟没上锁,守门的婆子竟也不在。
怪道这丫头偷跑出来,幸好今日没叫她撞见什么。
大爷虽寄信说过要归家省亲,但他已经回府一事,还只有老太太一人知晓,连二房那边都紧瞒着。一是为国公府牵扯到的公事,一是为大爷这次回程时出了意外——
他亲自劫人时眼睛受了伤,大夫说过得好好将养,白日不得出门见强光。此事若是传出去,少不得引来朝廷那边起疑,只能做了一拨假人马在路上走驿舍,他们先行回府将养。
许裘在这扇虚掩的门前思索好一阵,挪步回了偏院。
他们现下住的这间偏院虽久无人居,也是一座三进四合的宅子,住在二进,外边看不出里面是否住人。
东间厢房。
临窗摆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面磊了字帖公文,并一方端溪鸜鹆砚。秋山笔架上搁着一只笔,毫尖聚着水滴,缓缓下坠。
烛光映在窗纸,须臾被一道黑影压下,屋子里暗了下去。
许裘敲门进屋,回道:“爷,咱们安排后归的人马在鞍川遭袭,李四率人捉住了几个刺客,没等问话,他们便一个个咬破舌下的毒自尽死了。”
书案前,顾青川挽了宽袖,另手握着盛有火漆的铜匙慢慢摇动。
匙底不时有烛火光影漏出,在男人深褐的眸底燃起一点簇亮,“跑走的那几个看到我了?”
许裘垂首道:“马车帘开着,李四举着火把往里面晃过,正对着的几个人都看清楚了您的替身,应分辨不出。”
过得一会儿,屋子里又亮起来。
顾青川盖好火漆印,将信递给他,“叫人送去江苏,亲手交至陈大勇手里。”
许裘接了信放进衣襟底下,却没有挪步,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扭捏做派惹来一记凉飕飕的冷眼,“有话就说。”
“刚刚属下跟出去,发现那丫头是碧梧居姚小姐的丫鬟,忽然想起——”
许裘垂首,继续道:“老太太递过话,说您难得回来一趟,该抓紧与姚家小姐见见,彼此磨合一番,尽早把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
案前那人动作微顿,继而道:“是该尽早把日子定下来。”
不是成亲的日子,而是退亲的日子。
许裘从这副语气中推出隐含之意,想想也是,凭那姚家小姐是什么天仙,单看她落魄的家世,大爷便不可能娶她。
房门合拢时,案上的火苗跟着漏进的夜风扑跃了一下,顾青川耳边似乎又听到临行前恩师的殷殷劝告——
“退之,娶妻娶贤,那姚家小姐若是性子才能皆好,何妨娶她为妻?这不仅是你父母的承诺,亦是他们的心愿,想要你有个可靠的内人。”
可定下那门娃娃亲时,姚妙华还在胎中,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哪里来的这种心愿?
顾青川端起一只青釉海棠花盏,指节轻叩茶盏盖,冷沉的眸中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