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回去就不要让你们的爹知道了,他刚恢复身体,听到接任自己护城司使的周奔竟和泼皮无赖称兄道弟,心里该有多气。”沈喜喜端庄地走在前头,正色道,“娘会公事公办,不会让那个大汉霍霍百姓。你们俩该读书的读书,该练武的练武,莫要和小人置气。”
“你们以后是要位极人臣,富贵无双,自小就要护好名声。你爹就是吃了名誉的亏,做好事不留名,还被扣了奸臣的帽子,因为他抓的贪官披着一件羊皮。”
“娘亲,你和外祖父也是极好的人,你们从不欺负弱小,只是在保护家人。若有人欺负我们,难道我们不能出手打他们吗?”许宴仰起稚嫩的脸庞,不解地问沈喜喜。
“打,该打。但刚才的情况,你哥哥做得没有问题。”沈喜喜弯下腰,耐心道。
成人的世界,太复杂,孩子这么小,解释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毕竟闲王和沈喜喜的名声与许方东相比,过犹不及。
沈喜喜又抬眸看一眼许复,知道的太多,连童年都没有。
许复瞧着沈喜喜的眼神,有种被可怜的感觉。
而许宴很快自己就想通了。
“刚才的大汉不止让娘亲受伤,还威胁哥哥,他才是仗势欺人!外祖父是闲王,娘亲是平阳郡主,爹爹是定远侯,报出谁的名字都能让人臣服。却因为周围都是看客百姓,辨不清是非,他们只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耳朵所听。若我们出手,便是我们仗势欺人了,是吗,娘亲?”
沈喜喜还在纠结该怎么向许宴解释,他却自个儿悟到了。
清澈的眸子,稚嫩的脸庞,沈喜喜垂眸看着六岁的许宴,讲出如此有见解的言辞,她心里反倒不是滋味。
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对,你说得没错,还算有点脑子。”许复淡淡一句接过话。
许宴高傲地翘起嘴,“我是爹爹的孩子,怎么会不聪明呢!”
而后笑呵呵地看着沈喜喜,等着她的夸奖,“娘亲,你说呢?”
沈喜喜回神,扬起嘴角,柔声道:“宴儿聪慧,长大了定有出息。”
许宴笑嘻嘻地跑跳起来,转脸就忘记了不开心。
“慢点。”沈喜喜笑得温和,叮嘱道。给了穗秋一个眼神,穗秋应声小跑着跟上许宴。
后头默默跟着抱酒坛子的车夫。
许复走在沈喜喜边上,冷冷淡淡道:“他是爹的儿子,应该早些懂事。”
沈喜喜望着不远处许宴的笑容,缓缓道:“宴,安逸,安闲之意。为他取名的人应该是希望他能一生快乐。我们都有各自的秘密,在外人面前如何伪装,不过是想护得家人平安。如果连许宴都要想这些,我们保护的意义又是为何?”
她侧过脸,看着与她差不多高的许复,静静道:“我爹娘藏锋守拙多年,是护我周全,换我任性自在。如今,我与你爹想做的,同样也是让你和许宴能安稳快乐。”
“许复,你心中有大志,这很好。但你才十二,该玩的时候,应该玩,该笑的时候,可以笑,该放任的时候,可以放任,想胡为的时候,偶尔可以胡为。有我和你爹在,不用怕,也不用事事都藏在心里,压在自己肩头。”
许复心头一颤,漆黑的眸子微微闪动。
他表面平静,内心却砰砰直跳。
任性胡为,从来不是他能想的,吃喝玩乐,也从来不是他能享受的。
谁也没有和他说过,他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天真无邪,拥有美梦,前路有光。
六岁以后,他便没有这些。
“我……如今很好。我只想好好在云深书院学习,秋闱中举,参加来年春闱。金榜题名,上殿面圣,封官做事,为民洗冤,铲除奸佞。”许复收回目光,语气柔和一些,态度依旧坚定。
“好,你一定能如愿。”沈喜喜拍了拍他的肩膀,未来的路,他都已经想好,安排地明明白白。能做未来首辅,必是从小就立下志愿。
许复心中所愿,是为民做事,除恶扬善,这样的他,以后怎么都不会成为奸臣了。
得知许复身世时,沈喜喜还有所担心,现在都烟消云散。
“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做什么我们都支持,只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沈喜喜笑着关心道。
许复抬眸看了一眼沈喜喜,她笑得温柔,周遭人来人往、嘈嘈杂杂,此刻在许复眼中却只有她的笑,耳朵只能听到她的关切。
娘亲……
沈喜喜的笑容和声音似乎和脑海中那个一直出现的身影所重叠。
“娘亲……”是娘亲的身影。
“嗯。”沈喜喜应道。
“娘亲……”许复又呼唤一遍。记忆中的身影只会对着他笑,却从未出声说过话。今日,她回应了!
“嗯。”沈喜喜重重应了一声,耐心问,“我在呢,你想说什么?”
“娘亲!”这时,许宴高声喊着跑向沈喜喜,“娘亲!快来,前头有人表演胸口碎大石!快来看呀!”
说着,许宴兴奋地拉起沈喜喜的手,转头看哥哥在发愣,另一只拉住他,“哥哥,一起呀!”
许复这才回过意识。他双目错愕,竟将沈喜喜与娘亲的身影混在了一起。
“复儿,你刚要说什么?”沈喜喜问许复。
许复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唤你两声。”
沈喜喜又笑了笑,这孩子就是别扭。
“娘亲,哥哥,快看呀,大哥哥胸前正放着一块大石头呢!”许宴将俩人拉进人群中看表演,激动地手舞足蹈。
“是呢。”沈喜喜也来了兴致,“还真有胸口碎大石的表演,可太有意思了!”
许宴看沈喜喜高兴,他自个人心里头更乐。
许复静静站在一边,耳边时不时传来沈喜喜和许宴的惊呼和笑声。
他望着周遭的热闹,不再冷漠抗拒,渐渐听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
这人世间,似乎不止是黑暗冷漠,也有烟火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