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势很重,不医治的话”
“没关系,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已经到了尽头。”澹明摇摇头,缓缓侧脸望着一旁呆呆的两个小医童,笑了笑:“听话,把药用在更需要的人身上吧。”
身体似乎好了不少,力气也恢复了些。
应该,是这具身体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了。
两名小药童闻言不假思索道:“可你就是更需要的人呀。”
澹明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你们是怎么当上大夫的?”
“还不是大夫喔。”年纪稍小的小女童脆生生道:“师父说起码还要十几年才能行医。”
“不过,换药辨药这些我们都会了,师父说我们比一般的游方郎中都不错。”另一位男童仰起头很是自豪。
“是吗?真厉害。”澹明夸赞道,又轻声问道:“年纪这么小就跟着师父随军行医,不害怕么,父母不担心?”
“不害怕!”男童大声道:“阿冶是男子汉!”
“不担心!”女童也认真道:“阿父阿母早就死了。”
语气平常,似乎早已不知悲伤为何物。
澹明眸光微动,沉默不语。
倒是一旁的男童自顾自地说道:“阿冶的阿父阿母也死了好久了,村里出了瘟疫,阿父去官府找人,结果官府就派了好多人过来,杀了村里叔叔伯伯婶婶们,阿父和阿母也是这么死掉的。”
“阿冶是被阿母用木桶放到井里的,后来被师父捡到,阿冶一直记着阿母的话,没敢出声,是师父自己发现的。”
“阿昭也是,阿昭也是!”小女童不甘落后,举着手道:“阿父阿母被好多狼吃掉了,后来叔叔伯伯问阿昭愿不愿意和毛蛋家交换,毛蛋家有很多好吃的,然后让毛蛋过来,大家轮流吃饭,虽然阿昭舍不得叔叔伯伯,但他们说这样大家就都有肉吃,阿昭就答应了!”
“然后,去了毛蛋家,马伯伯就在烧水,让阿昭先坐着。”
“后来后来阿昭就睡着了,醒来就见到师父,师父说其他人都走了,让阿昭跟着他,阿昭就跟了!”
“阿昭很听话!”
听着两个孩子用稚嫩的声音,颠三倒四地讲述着如此残酷的往事,澹明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你们后来怎么就加入了汉军了?”
“师父说天下大乱,人命如草芥。”男童有些艰难地回忆师父的口吻,极力复述模仿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医者能救人,但救不了天下,昭烈帝和丞相能救天下,能救天下人,所以我们要追随。”
“阿昭听不懂,但是师父和那些跟你一样的叔叔伯伯说只要跟着丞相打赢那些坏人,以后就不会再有人饿死,也不会再有人动不动就杀人了。”女童声音清脆:“那阿昭就跟,虽然阿昭没有阿父阿母了,但是其他人还有呀!”
童言无喜,童言无悲,却最是伤人。
见眼前这个大哥哥忽然不出声了,两位小童子相视一眼,有些惴惴不安,女童低声道:“是阿昭说错什么话了吗?”
澹明怔了怔,摇了摇头:“没有,阿昭和阿冶都说得很好,也做的很对。”
“嗯嗯!”一听到夸奖,女童顿时高兴起来,又问道:“那你说这次丞相能成功嘛?”
澹明还没开口,倒是一旁阿冶插嘴:“师父说丞相身体越来越差了,每顿饭才吃那么一点点可能这次”
“只要不放弃,总会成功的。”澹明很是认真,并没有因为对方不过两稚子而随口敷衍:“不止是丞相要努力,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努力。”
不知道两孩童有没有听懂,只是眼睛一眨一眨。
仿佛倒映星辰。
“说得好,若是人人都有你这般觉悟,我大汉何愁不兴。”
突然,帐外传入一道虚弱但却坚定的老者声音。
澹明循声望去。
下一刻,帘幕掀开,一道天光斜照而入。
而在光里,有一老者,手持羽扇,缓步走来。
宽袍大袖,羽扇纶巾。
尽管素未谋面,但澹明从老者的装束便立即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鞠躬尽瘁的贤相,两朝开济老臣心;
是木牛流马的巧匠,化天工为蜀道通途;
是出师表的忠魂,字字泣血昭日月;
是三尺瑶琴疑司马,轻调素琴退雄兵被神州传颂千年的武侯。
是那位以一己之力,将诸葛姓氏推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位的季汉丞相。
“丞相”澹明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起身。
却被来人轻轻按住,慈声道:“你且躺下,养伤要紧。”
澹明倒是想躺下,但自打丞相出现的一刹那,忽觉周遭景象开始有些氤氲,渐渐模糊起来。
大概是,梦境快到尽头了。
澹明明白,这个梦境的执念,是当年的武戈队所化。
“丞相我武戈队奉命运送丞相所需之物。”感觉意识开始脱离躯体,澹明顾不上许多,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颤巍巍双手奉上:“任务已了,请丞相过目。”
丞相凝视着那双布满伤痕的手,以及静静躺在掌心的四方布包,忽然静默。
他缓缓放下羽扇,郑重地双手接过。
丞相望着包裹头颅、只露出一双浑浊眼眸的杨二郎,又低头凝视手中之物,目光渐渐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