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夫人执掌中馈不过半月，伯府上下已换了天地。

账房先生被撤，换上了她娘家带来的远亲。厨房管事被调去洒扫庭院，取而代之的是个眉眼精明的年轻媳妇。就连守二门的婆子，也被打发去了庄子上。

\"夫人说了，府里不养闲人。\"新上任的管事嬷嬷立在廊下，冷眼扫过一众老仆，\"若是不服管教的，趁早筹银子自请离去，免得难堪。\"

西厢房后的小院里，几个老仆聚在一处低声议论。。

\"李嬷嬷被罚去洗夜香桶了，就因为她多问了一句夫人的燕窝为何要双倍份例\"

\"赵管事今早被撵出去了，说他账目不清。可谁不知道，他是先夫人一手调教出来，账目上从来没有出过错，一笔一划都经得起查！\"

角落里，沈君尧的贴身小厮阿松悄悄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沈君尧指尖轻叩桌案，听着阿松的禀报，眸色渐深。

\"少爷，再这样下去，府里的老人怕是一个都留不住了。\"阿松低声道，\"要不要去跟侯爷说说？\"

沈君尧摇头：\"父亲近日忙于朝务，无暇过问内宅之事。况且明华夫人行事滴水不漏，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贸然告状，反倒显得我们心胸狭隘。\"

他沉吟片刻，忽然抬眼：\"去查查，那些被发卖的下人，最后都去了哪儿。\"

沈君尧回到思蓉那里的时候，将这些事情和思蓉说了。

主要是沈君尧身上，没有那么多银子，而且这些人买回来，他也没法安置。

这些老人都是他和思蓉，刚来京城的时候采买的，做事一直兢兢业业，没出过什么差错。就这么不管不顾，有一些不近人情。

思蓉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马上让管事给沈君尧支了一笔银子。

刚好，总是住在京郊庄子上也不方便。

思蓉就在京城给自己置办了新的大院子，没有伯府的面积大，也有三进。 这些下人都是之前用惯了的，也不用再行调教，思蓉还挺想谢谢明华夫人的。

三日后，城南的一处茶楼雅间里，沈君尧见到了牙行的刘掌柜。

\"沈小公子放心，那些人小的都安置好了。\"刘掌柜赔着着笑，递上一份名单，\"按您的吩咐，一个都没往外卖，暂时安置在小人的庄子上。\"

沈君尧扫了一眼，指尖在某处微微一顿：\"李嬷嬷的孙子，也在名单上？\"

\"是，那孩子才十二岁，明华夫人却说府里不养闲人，非要一并发卖\"

沈君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这些人，我全要了。银子照市价给你，都送到东街的\"停云居\"去。\"

思蓉的新宅子取名\"停云居\"，取自陶渊明\"霭霭停云，蒙蒙时雨\"之句。

虽不及伯府轩昂，但胜在精巧，青砖小瓦，花木扶疏，檐下挂着一串风铃，很有江南的意境。

被赎回来的下人们手脚麻利地归置着院落，

灶上的张婆子掀开砂锅盖子，浓郁卤香顿时溢满小院。

她抹着眼泪对帮厨的小丫头道：\"这老卤还是我当姑娘时，老奴的陪嫁呢。明华夫人派人来搜厨房那日，老奴把它埋在桂花树下，到底没叫她糟蹋了\"

武威伯府，明华夫人在花厅里听着管事们的汇报，唇角含笑。

\"夫人手段高明，如今府里上下，再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新来的账房先生谄媚道。

明华夫人轻轻吹了吹茶沫，笑意不达眼底。

待到账房先生退下之后，明华的贴身嬷嬷周婆子，面露担忧的说道：“夫人这么大动干戈的换人，伯爷那里……”

明华不以为意的看了眼周嬷嬷：\"没事，那些老东西，一个个心里还念着旧主呢。我这怀着身孕，自然要小心一些。\"

“伯爷不会介意的，对了，回头告诉母亲，再送过来几个家生子过来，还有奶娘什么的，也让母亲开始准备着吧。”

没过几日，明华夫人嫡亲的嫂子林氏，亲自带着四个健妇上门。

其中有个穿靛蓝比甲的圆脸妇人，手腕上悬着串看似普通的檀木佛珠珠，若细看，每颗珠子都刻着细如蚊足的梵文。

\"这是母亲特意寻来的徐妈妈。\"林氏亲热地挽着明华夫人，\"她家祖上在太医院当差，最会调理胎气。\"

圆脸妇人福身时，佛珠碰出极轻的脆响。

这位徐妈妈，不仅擅长调理胎气，对于药膳和食物的相生相克也很精通。

明华夫人找母亲把徐妈妈要来，除了要保她这一胎平平安安之外，还有别的安排。

“夫人，都安排妥当了。”管事嬷嬷低声道，“徐妈妈已经安排到了大厨房，她懂些药理，日后少爷若有个头疼脑热的，自然能‘照料’得妥帖。”

明华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几个新来的小厮呢？”

“都是咱们侯府的家生子，机灵得很，已经安插在少爷院子里了。”

没过几日，伯府上下便传出了风言风语。

“听说少爷私下里和旧夫人有往来，还偷偷接济她呢！”

“可不是？前几日还有人瞧见少爷去了城南的停云居……”

“侯爷最恨人阳奉阴违，若是知道少爷背着他和旧夫人联络，怕是要大发雷霆！”

这些流言很快传到了沈石根的耳中。他本就对思蓉心有芥蒂，如今听闻儿子常往思蓉那里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闭了闭眼，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闷得发疼。

上一次他们爷俩在书房深谈了一次，沈君尧跪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讲述自己在大伯家的日子。

“冬天睡在柴房，手脚全是冻疮，大伯母说柴火金贵，不让我烧炕……”

“沈军宝拿鞭子抽我，说我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我以为……我活不到父亲回来的那天。”

少年将军的声音哽咽，眼泪砸在地上，像是砸在沈石根的心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外征战多年，儿子竟在亲兄长家里受尽折磨。

而思蓉，那个他曾经轻视、冷落的女人，却带着沈君尧千里迢迢回去讨债，只为给他出一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