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岑那儿汲取来的能量,苏唯预感今日会花光。
她站在向唐岑借来的车旁边,望着母亲李蕙兰从家里出门、下楼。她今日特意请了一下午假,送母亲李蕙兰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她也问过苏文泓要不要接送,苏教授对此嗤之以鼻,表示自己会直接过去,拒绝了她的好意。
明明学校就在家附近。
父母组成的家庭,这个曾经在她心中无比坚实的依靠、力量的源泉,如今却要在这看似平常的一天里,土崩瓦解。
苏唯强颜欢笑,打开车门,轻声说道:“妈妈,上车吧。”
李蕙兰迈着看似轻快的步伐走过来,坐进副驾驶座。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还穿上了那件许久未穿的漂亮衣服。李蕙兰的脸上挂着笑容,试图表现出解脱的愉悦,迟钝的苏唯并没有看见笑容中的勉强。
一路上,车内的气氛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苏唯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专注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不敢有丝毫的分心,以免自己想些有的没的。李蕙兰则静静地望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车窗上划着圈,一言不发。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李蕙兰像是突然从沉思中回过神,转过头看向苏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你工作最近怎么样了?”
苏唯微微愣了一下,回答道:“嗯,还不错,项目进展挺顺利的。”
“跟同事的相处没问题吧?”
苏唯几乎是立即想起了白澜蓝,随即想起了更多的脸孔,有肖朗,有文静,有黄乐乐有钟欣欣。这是她的底气,让她点了点头:“还不错。”
“要跟同事多打交道,”李蕙兰指示,“出了岔子,有人能帮你。”
苏唯不置可否。
今天她不想跟李蕙兰争些什么。她想李蕙兰顺心。
苏唯想了想,主动说道:“妈妈,放心吧,我在公司学到了很多新东西,感觉自己成长了不少。”
李蕙兰轻轻哼了一声,习惯性地说道:“就你那点小本事,能有多大的成长?别以为做了点工作就了不起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毛手毛脚、什么都做不好的丫头。”
苏唯的心中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刺痛。好在唐岑那些肯定和鼓励的话及时在脑海中响起,撑住了她摇摇欲坠的心念。
李蕙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问道:“你和小唐之间呢?感情怎么样了?”
“还行。”
“还行?”李蕙兰直起身子,不依不饶地问道:“什么叫还行?苏教授没有让人家来提亲吗?”
苏唯的眉头皱起,她最害怕提及的话题还是被母亲提了出来。从小到大,李蕙兰总将“如果做的不好就回老家嫁人”的话挂在嘴边,让她对感情和婚姻话题有着一种本能的抗拒,她实在不想与李蕙兰谈论这个话题。
苏唯缓了缓,低声敷衍道:“妈,我们挺好的,您别操心了。”
李蕙兰却执意要深入探讨:“怎么能不操心?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结婚的事。”
“我才23岁。”苏唯的声音小之又小。
“23岁怎么了?要是在老家,人家孩子都两三个了!”李蕙兰抓到了她话语的漏洞,兴致来了:
“不是我说你,苏唯,你干啥啥不行,连谈恋爱都比别人慢半拍。你这样的,不趁着年轻把自己嫁出去,以后可怎么办?听妈妈一句,结婚有很多好处的,有个男人在身边照顾你,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地在外面打拼。你看你现在,家也不回,住在那个破旧的小宿舍里,每天加班加点的,一个月才拿那小几千块钱,还没有我退休金高”
苏唯心中的烦躁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迅速蔓延开来,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妈妈,如果婚姻真的像您说的那么好,您和爸爸结了婚为什么又要离婚?”
李蕙兰被苏唯的话噎住,笑容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不悦。她顿了顿,回答道:“还不是因为你?当年要不是怀了你,我也不会那么仓促地结婚,嫁给苏教授那种人?我跟他本来就不合适。”
若是以前,苏唯早已陷入自责之中,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她心中一动,追问了一句:“那在这之后呢?”
“之后?你想我怎么地?离婚吗?我那时要是离了婚,你就没有爸爸了,你会被人嘲笑、欺负,你哪还有这么幸福的童年?”李蕙兰冷笑一声,“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可能和讨人厌的苏教授一起生活这么久!”
苏唯接着道:“好,这些都算我的。那既然你这么讨厌他,为什么后来还要生苏嘉一呢?”
李蕙兰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愤怒地瞪着苏唯:“你懂什么?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不要在这里乱问!”
苏唯这回没有被吓到,反而冷静地看着母亲的眼睛,缓缓说道:“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知道,你生了苏嘉一以后,丢了工作,回到家庭,付出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我知道你这些年心里压抑着并不好过但,这不都是我的错,对么?你做出这些决定,也是因为你自己对这个家还是有认同感的,对么?”
李蕙兰被苏唯说中了心事,却不愿意承认,身体气得微微颤抖:“好呀苏唯,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你翅膀硬了,知道回嘴了?”
苏唯的眼眶微微泛红,但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语气依然坚定:“妈妈,您养我这么大,不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够长出翅膀、独立飞翔吗?”
李蕙兰一个回旋镖打在自己身上,气得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她,车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剩下苏唯开车的声音和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民政局的大楼出现在眼前。苏唯缓缓地停好车,转过头看着母亲,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妈妈,我的婚姻,负责人是我。而您和爸爸之间,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希望您这一次的决定,听从了真心的声音。”
李蕙兰默默地听完,什么也没说。她抖着手打开车门,下了车,缓缓走向民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