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可以从木匠那里得到一笔钱,用来给他娶媳妇。
——弟弟出徒后,是要给师父免费干七年活儿的,只管吃住。
其二,虽然七年徒工很难熬,但是木匠毕竟是一技之长!
而且,这个要带走弟弟的木匠,还是十里八乡非常有名的那种!可以说,完全解决了弟弟以后的生计问题。
但是,在当时的艾文星看来,这却是一个奇耻大辱。
他好似那些要将妹妹换亲出去,给自己娶妻的兄长一样。
只是他的事件更加恶劣,因为他被交换出去的是弟弟。
弟弟艾文斗是个文静纤细的男孩子,开始抽条了,只是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
木匠嫌弃地捏了捏弟弟的胳膊:“这得费我两百斤包谷饭,再费七八只野鸡崽子,才能把这小子的身上、胳膊上填上肌肉块子!”
艾文星握紧了双拳。
他实在受不了弟弟像等待被挑拣的牲口那样,被那么轻慢地捏来捏去,被那么不屑地评头论足。
他冲上去,一把拉开了艾文斗:“我们不卖弟弟!”
父亲艾乾北大惊,忙拉过他,一脚把他踢得坐在了地上。
艾乾北对木匠陪着笑脸:“他三表哥,我这老大脑子不太好使,您可别跟他一般见识!”
木匠脸色铁青地站了起来:“既然家里有人不愿意,那想必也干不长久。我家这祖传的手艺,如果不是我没有儿子,也不会想要过继一个的。也就是你这孩子名字起得好,有个‘斗’字,合了我们祖师爷的眼缘!不过,也不必强求!他表弟啊,咱俩家,没这个缘分喽!”
原来,不是学徒,竟是过继!
难怪,木匠提出的那笔钱,比买断徒工,要高了不少。
听到木匠这话,艾乾北急了,母亲也急了。
母亲杜鹃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当时是为了避祸,才嫁到这深山老林里来的。
母亲遵循着旧时的习俗,先福了一福,才对木匠开口道:“他三表哥,请您不要计较孩子的话,他只是舍不得弟弟,让我好好跟他说一说!”
说着,就看向艾文星:“小星,快给三表叔道歉!”
艾文星双眼通红:“爹!娘!你们别卖掉弟弟!我以后多跟爹进山,咱们家养得活弟弟的!这个三表叔这么壮,我听说他最爱动手打人——打媳妇、打孩子!连家里的丫头都照打不误!打徒弟尤其狠!弟弟那豆芽菜似的,万一被他打死了,怎么办?”
艾文斗听了这话,浑身就是一激灵。
木匠已是脸黑如墨,彻底火冒三丈了:“好!特意点出丫头,是说我没有儿子,是吧?得了,你们家的宝贝儿子,自己留着吧!老子不要了!”
说完,他挣脱艾乾北拉着他袖子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艾家小院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艾文斗微微的啜泣声。
艾乾北掏出烟袋,点了半天点不着。他看向艾文星,叹息一声:“爹踢疼你了吧?”
艾文星瞬间泪如雨下:“爹,不要过继弟弟……”
艾乾北深深叹息一声:“小星,过了这个村儿,爹就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给你娶上媳妇了!”
艾文斗站在几人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能说自己不想被送走,也不能说他想被送走。
他的任何表态,都会刺伤家里所有人的心。
杜鹃哭的时候,背过身去,才拿手绢擦眼泪。
艾文星记得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这么多年了,依然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