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研墨,听到窗户被人轻叩三下。
他以为是小叔来瞧他,高兴地打开窗子——
见一满面尘灰,看不出皮肤颜色之人,立在窗口。
他眨眨眼,认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一路风尘,满怀心事,图雅几乎没时间打理自己的外表。
住店也是狂吃狂睡,哪里顾得上梳洗。
她太想见从溪,所以没在京中打尖,也不曾梳妆打扮一番。
从溪认出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欢喜兴奋交织之下,他甚至没注意到,披着一身风霜的图雅态度十分冷漠。
“快进来!”
图雅跳入窗内,桌上就摆着她的画像。
她定定看着那幅小像,不知是何表情。
从溪以为她会喜欢,或会说些什么。
图雅只是用手触碰一下那张画,问道,“是送我的吗?”
见从溪点头,她将画折起来放入怀中。
从溪用热水湿了毛巾,递给她。
雪白的毛巾,擦成了灰色。
图雅愣愣地,从溪把毛巾拿走,低声问,“是急着见我才没空梳洗?你辛苦了。”
他伸过手想抱她。
图雅闪身后退,身形迅捷,倒像他是什么不轨之徒。
“是我唐突了。”从溪笑着放下手。
图雅抬头与他对视,从溪这才看出图雅眼睛中的疏离。
他惊慌起来,不顾图雅反对,抓住她的手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图雅忍住心痛,抽出手,对从溪说,“我来道别。”
“我打算嫁给李仁。”
“为什么?!”从溪叫起来,“分别前我们还好好的,你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我已经毁容,双手沾满鲜血,跟本配不上你。”
图雅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话。
“不不不,我们打仗之人,哪个不是如此?这又算什么理由 ,我不接受!”
“你脸上的伤我根本不在意。就算现在你容貌尽毁,我也愿意娶你。”
“你是不是受了要挟?别怕,我家也是勋贵之门,能为你出头,你知道吗图雅,我已向皇上说明,皇上愿意为我们赐婚。”
“有皇上在,谁也不敢为难你。”
图雅忍了几忍,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冷漠道,“无人胁迫,你就当图雅是个贪图富贵之人,忘了我吧。”
从溪红着眼睛,走到书桌前,抓起那摞书信,回首道,“看到了吗?这些都是我写给你的!我从未想过,你我会因为时间而淡漠了感情。”
“你和我明明就是一种人!”
图雅摇摇头,漠然别开脸,不看书信也不看从溪。
虽然五内俱焚,她还是以平静的声音说,“我能主动喜欢你,也能主动离开你。哪条规矩说过对你表白过就非你不可了?“
“我就是变心了。”
那句“不是非你不可”彻底撕碎了从溪的心。
他伤心欲绝,日思夜想,盼着心上人,盼来的却是负心人。
他猛然用力撕扯那些信件,将信撕得粉碎。
一双眼睛因为愤怒与不解变成深深的褐色,盯住图雅冷言道,“我徐从溪不是摇尾乞怜之徒。你若爱我,刀山火海,我也为你奔赴。”
“你既不是非我不可,徐从溪不会赖着你。”
“宇文姑娘,请好走。”
图雅咬着牙,腿脚千斤重,每挪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勇气。
她多么想扑到从溪怀中,哭着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真心话。
伤害他,她比他还要痛苦。
“需要我送姑娘出门吗?”从溪傲气而有礼地问道。
图雅一个字也说不出,低头离去。
她走了好久,徐从溪握紧的拳头突然松开,挪到桌边,扶着桌子坐下,头跌入手掌中。
青砖地上,一颗水滴砸下,洇湿一小片地面。
他浑身颤抖,眼泪汹涌。
原来最深的悲伤,会让人发不出声音。
他一动不动,就这样坐到月上柳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