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手中的和田白玉茶盏,失手坠落,狠狠砸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
温热的、琥珀色的茶汤如同小股喷泉般四溅开来,洇湿了他华贵紫袍的下摆,留下大片深褐色的、难看的污渍。
飞溅的碎片和茶水甚至波及到旁边一个来不及躲闪的舞姬,滚烫的液体溅在她雪白纤细的小腿上,引起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惊呼。
然而,权倾天下的杨国忠却浑然不觉!
他肥胖的身躯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一晃,脸色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变得如同刷了白垩的墙壁!
那双因长期酒色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眼白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血丝,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那个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信使。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冻结了他的血液,麻痹了他的神经。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战鼓在耳边轰鸣。
“你……你说什么?”杨国忠的声音尖利得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沉稳威严的腔调,而是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和破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利州……丢了?杨成乐……战死?蒙舍龙……也死了?”
他像是在重复,又像是在确认一个绝不可能的噩梦。
苦心经营的前线重镇,集结了四万精锐的利州坚城,号称固若金汤,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易主了?
这消息本身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更可怕的是,他倚重的族侄杨成乐,还有那个桀骜不驯却实力强大的盟军蒙舍龙,竟然同时……阵亡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杨国忠在蜀地的根基,被张巡那把名为“朱雀”的利刃,狠狠地、连根斩断了一条腿!
坐在龙椅上的李玢,反应更为不堪。
那张强装威严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比他那件粗制滥造的龙袍还要惨白如纸。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咯咯”的细微声响,如同寒冬里冻僵的鸟雀。
他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恐惧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纯粹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以及一片空白的茫然。
利州!利州一失,剑门关便如同被剥去了最后一件衣服的少女,直接暴露在张巡那无坚不摧的兵锋之下!
而剑门关……是他李玢登基以来,赖以安眠的最后一道心理屏障!
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但只要想到剑门天险,便能勉强说服自己继续沉沦。
如果……如果剑门再失……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将再无险可守!
张巡的铁骑将如同洪流般席卷而来,直抵这“皇城”之下!
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肥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瘫软,全靠龙椅的靠背支撑着才没有滑落下去。
“是……是的,宰相大人!陛下!千真万确啊!!”报信使者伏地痛哭,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咚”声,仿佛在为自己的命运敲响丧钟。
他抬起头,涕泪横流,与脸上的尘土混合成泥泞的沟壑,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惨烈的景象就在眼前燃烧:“朱雀军团……攻势凶猛……前所未见!诡异……诡异绝伦啊!”
使者喘息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三天前,天刚擦黑……城内……城内多处要害……粮仓、军营、马厩……几乎是同时……莫名燃起冲天大火!那火……邪性得很!遇水不灭,反而更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整个利州城……瞬间成了炼狱!”
“军民……军民大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自相践踏,死伤无数!哭喊声……惨叫声……震得人耳朵都要聋了!”
他描述的景象让殿内一些胆小的官员和舞姬忍不住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腾。
“更……更可恨的是!”使者猛地提高了音量,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绝望,“守将张玉祥……那个狼心狗肺的逆贼!他……他竟然临阵倒戈!是他!是他亲手打开了北门!朱雀军的主力……像黑色的潮水……不,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趁着城内大乱,蜂拥而入啊!!”
使者眼中血丝密布,似乎又回到了那血腥的修罗场:“巷战……惨烈无比!朱雀军……他们……他们不是人!他们配合精妙,三五成群,像……像鬼魅一样在火光和浓烟里穿行!他们用钩索翻墙,用强弩压制,分割包围……我们的兄弟……被堵在一条条街巷里……成了待宰的羔羊!刀砍卷了刃,枪折断了杆……血……到处都是血……流成了河……”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梦呓般的恐惧。
“杨将军和南诏蒙舍龙……见大势已去……收拢了身边最精锐的亲卫……拼死从西门杀出一条血路……想……想退往剑门关,依托天险再图后举……”
使者的声音到这里陡然拔高,变得凄厉无比,充满了非人的恐惧,“可是……可是刚出城不久……还没跑出十里地……就……就遭遇了一支……一支魔鬼般的军队!”
“魔鬼!真的是魔鬼!”他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全身……覆盖着漆黑的重甲!连……连战马……都披着厚厚的铁甲!刀……刀枪不入!箭矢射上去……就像……就像撞在铁山上……‘叮叮当当’全弹开了!他们……他们沉默得……像石头!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石像鬼!没有呐喊,没有号令……只有……只有马蹄踏碎骨头的声音……还有……还有他们手里弯刀挥动时……那‘呜呜’的风声……那刀……闪着蓝汪汪的光……沾着就死!挨着就亡!见血封喉啊!”
使者描述的“黑甲魔鬼”让殿内所有侍立的伪朝官员们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
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瞬间被一片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极致恐慌的窃窃私语所淹没。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些舞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挤作一团,脸色惨白如纸,互相抓着对方的手臂,指甲深陷进皮肉也浑然不觉,如同暴风雨中等待倾覆的脆弱小舟。
“南诏王的象兵……那些巨大的战象……平时何等威风……它们……它们试图冲锋……想撞开一条生路……”
使者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回忆那恐怖的场景,“可是……可是那些黑骑……他们……他们根本不怕!像砍瓜切菜一样……巨大的弯刀……专门砍象腿!一刀下去……碗口粗的象腿……就……就断了!连人带象……被砍成了碎片!血肉横飞……象的哀鸣……人的惨叫……震得地动山摇……”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放大,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仿佛看到了那炼狱景象,“杨将军……杨将军他……武艺高强……想拦住那个冲在最前面的黑骑头领……可是……那个魔鬼……只……只挥了一刀!快!太快了!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杨将军的宝刀……连刀带人……就……就被劈成了两半啊——!!!”
使者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次“咚”地一声重重伏倒在地,嚎啕大哭,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如同离水的鱼。
殿内,只剩下他撕心裂肺的哭声、官员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那描绘出的地狱画卷,让整个富丽堂皇的大殿变成了冰冷的坟墓,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那支沉默的、刀枪不入的、屠戮象兵如砍瓜切菜的“黑骑”,如同最深的梦魇,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废——物!!!”
一声歇斯底里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炸裂开来!
杨国忠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逼入绝境的疯虎,猛地从矮榻上弹起!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仿佛要将那战死的杨成乐和败亡的蒙舍龙从地狱里揪出来鞭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