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旁听的云麾将军戴舒桐心头剧震。她负伤久不愈合,脸色尚带着失血后的苍白,此刻猛地抬眼看向李少凡。
她清晰地捕捉到这位年轻世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巨大悲痛,但转瞬便被更浓烈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怨毒与仇恨所取代。
那眼神,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味。
陈漓恩没了,谁来拴住这条疯狗。
戴舒桐心头警铃大作。陈漓恩的死,绝非寻常!她强压下自己的震惊,上前一步,声音不高,清晰地压住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世子,王爷,请节哀!”
她直视着李少凡那双被仇恨烧红的眼睛,语气凝重,字字千钧,“陈夫子之事,令人痛心疾首。但如今大敌当前,巫蛮主力未溃,边关数十万军民性命悬于一线,无论京中发生何事,无论你我心中何等怨愤,当此存亡之际,小情小爱,私仇旧怨,在家国大义面前,都需暂放。”
“末将知道世子心中悲痛难抑。但请世子务必冷静!此时若因私废公,动摇军心,便是置万千将士性命于不顾,置南境万千黎民于水火。若南诏门户洞开,巫蛮铁蹄长驱直入,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孰轻孰重,请世子爷明鉴!”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李少凡被愤怒和悲怆吞噬的混沌意识。他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戴舒桐。
他眼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无边的痛苦,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残存的理智在激烈挣扎。
戴舒桐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说完,她对着主位上面色灰败的老王爷抱拳行了一礼,又深深看了一眼浑身戾气翻涌、胸膛剧烈起伏的李少凡,果断转身:“青翼营诸将,随我回营罢。”
她带着自己麾下的将领,走出了压抑得令人窒息的中军大帐,将那片酝酿着风暴的死寂甩在身后。
帐内只剩下李家父子,以及一地狼藉和那封带来噩耗的密函。
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李少凡依旧僵立在那里,仿佛一尊冰冷的石雕。良久,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看向圈椅中那个瞬间又苍老衰败了十岁的老人。他的父王。
李奉虞半阖着眼,枯槁的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整个人陷在厚实的裘氅里,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布料吞噬。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对虚空低语,又像是在对儿子诉说那无人能懂的残篇断简。
“本王年轻时……” 他的声音微弱而断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吐息,“也渴望过很多,想纵马驰骋,开疆拓土,名垂青史……”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自嘲,裹挟着无尽的疲惫和宿命般的苍凉。
“上天给了本王一副领兵打仗的好筋骨…却又…咳咳…却又把本王的一辈子……都钉死在了南诏这烟瘴之地……”
他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看向李少凡,那眼神里交织着不甘、悲凉,还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哀:“如今人老了,本王这副战无不胜的筋骨自然也被收了去,留给本王一副……苟延残喘的破皮囊……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佝偻着身体,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襟,仿佛要将那颗衰竭的心脏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