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这些日子我日日在城外和那些逃难来的人们待在一起，我，我不敢想……”林棋眼底渐渐涌上湿意，轻咬下唇半晌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我不敢想当初若是没能逃到京城，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今天。”

“也不敢想当时若是没能被您捡回去，会不会成了那深巷中的一缕孤魂野鬼，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

“东家，林棋的命是您给的，您如何要求我都是应当的，您说过要我不许妄自菲薄，也请您，不，求您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不愿，不愿看到萧安然脸上浮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愧意，她永远也无须对自己感到抱歉，林棋已经将自己的命全权交付给了她，想来若是萧安然想要他死，他也会欣然接受吧。

萧安然就像是一束光，一束照耀在他身上的光，温暖的和煦的光，不刺眼也不灼热，恰如春日的暖阳，也似秋日午后的旖旎风光。

但他想萧安然更应当是酷暑烈日高高悬起，应当是无需顾忌的大放光芒，而不是这样小心翼翼处处谨慎。

他不止一次的责备自己太过无能，不能回报这份恩情，哪怕他知道萧安然必然不会在意，可是他的心已经彻底的执着于此了。

忽然，一道光透过窗棂斜斜的洒进来，恰好落在萧安然半边侧脸，林棋心底一颤兀自移开了视线。

他不能看，他怕，怕自己一时冲动会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决定，他怕连这样的现状都无法保持。

“归荑，东家我带着她去认认人，外面风大您就在这里暂歇息片刻。”

说罢，林棋低着头牵起归荑的手就朝外走。

归荑看了眼萧安然，乖顺的任由林棋牵着她在人群中过了一面。

“若有认识这个孩子的，请务必相告。”

这几日林棋几乎是和这些难民们同吃同住了，在这些人心中很有威信力，因此他话一说出去立马就得到了许多回应。

他能做的就这些了，其实单单是他自己的想法，与其帮这个孩子找到家人送回去，或许不如留在萧安然身边。

不过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家人，有家人的感觉也许真的是不一样的吧？

不过转念一想，同样是有家人的人啊，萧晓不也是和他一样孤身一人吗？那些所谓的家人何曾将她也是做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

从来没有，她生来在那些人眼中就是个物件，是个商品，是可以被买卖被交换的商品。

这么看来自己或许比之萧晓还要幸运一些，至少自己从未得到，便不会奢求那些虚妄的感情吧。

只是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羡慕吗？怎么可能呢，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父母长辈的怜爱，而自己只能在一家又一家人之间辗转，就为了一口饱饭。

父母爹娘，家人，这样的词语太过陌生，林棋沉默了许久，久到周围人都散去了也毫无察觉。

突然感受到衣袖被人扯动，林棋这才恍然惊醒垂眸去看，就见归荑扯着他的衣袖。

“怎么了？”林棋蹲下身子问道。

归荑摇了摇头：“哥哥以前也这样，发呆，很久。”

“是吗？”林棋扯了扯嘴角，“你哥哥也有很多……回忆吗？”

“不知道。”归荑又摇了摇头：“哥哥不说。”

“是吗？”林棋苦笑了一声。

是不说，还是说不出口，无从得知了。

将人送回来后却意外见到了夜七。

“夫人先回去了，告诉你将她交给我就好。”夜七抬了抬下巴指向了归荑。

林棋点头放开握着小人儿的手，将她朝夜七的方向推了推：“去吧，你应当认得吧？”

“嗯。”归荑点了点头，有些恋恋不舍的松开林棋的手朝夜七走去。

夜七将小人儿牵住朝林棋点了点头，便带着人离开了。

屋门大敞着，屋子里又变得空荡荡，这间刚刚盖起来的屋子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一阵寒风涌入屋内，在炭盆里吹起一片火星，转瞬即逝。

林棋拿起刚刚看过的账簿，翻了两页眼中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他兀自放下手中的东西瘫坐的椅子上，半大的少年终于忍不住趴到了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压抑的哭声在屋子里慢慢消散。

过往的记忆突然涌入，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压抑的哭声更加清晰，到最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惯常于忍耐的少年终于放声大哭了起来，哭的久了没了力气，就瘫坐在桌前沉沉睡去，几日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累了多日的少年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以至于萧安然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少年的身子匍匐在桌前，衣衫被泪水打湿，脸上还留着泪痕，呼吸匀称。

萧安然轻唤了两声，得不到半分回应，无奈之下只好出去要来一件厚些的外衣给他披在了身上。

夜五恰好出现在门前，看着沉默站着的萧安然有些意外，刚要开口却被她挥手打断。

“小声些。”萧安然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林棋的方向。

夜五了然的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个手势，萧安然顺着他一同走出房间，将房门轻声阖上这才开口询问：“怎么了吗？”

“夫人，城外来了一队人马，不知道是不是您的人。”

萧安然眉头微蹙点了点头：“先去看看吧。”

城门外，被拦截在赈济处外的崔仲漓左看右看也看不到熟悉的身影，直到见到了跟随夜五过来查看情况的萧安然。

崔仲漓朝萧安然哪微微颔首，而后才装作不认识的开口：“在下是来自京城的商队，来这里做做生意。”

“不知官爷能否通融一二？”

夜五见过崔仲漓，方才他没有下车不然就直接将人带去见萧安然了，此时见状朝一旁按住他们的衙差点了点头：“若是没有问题就放他过去吧。”

“是。”衙差应是，本来这个时候应该是要掏银子走关系的时候了，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可不简单，在他面前只能将自己的小心思给压下去，有些肉疼的送回路引将人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