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把这些人全都安置到送鸡铺里去吧?
恰在这个时候,万商的“支援”到了。
詹权看到那一本本字迹清楚、图形准确的《常见草药集》,顿时就知道要怎么做了。他没有通过当地的基层朝廷,而依然和送鸡铺合作,让送鸡铺在回收百姓手里鸡蛋的同时,也收药材。这样一来,那些生活无以为继的人完全能用采药养活自己。
让詹权觉得印象非常深刻的有一位叫桑娘的女人。
桑娘就是不打算再婚的了。她在之前的丈夫家里吃了太多的苦头,说起来呢丈夫还是她表哥,婆婆还是她亲姑姑,但他们一直把生不出健康孩子的罪名按她头上,不仅言语打压她,甚至还叫她干最累的活却又不给她饭吃。她好几次都想过要寻死。
现在知道生不出健康孩子和自己无关了,桑娘顺利和离却不想再嫁了。偏她娘家人不乐意接她回去。娘家人要真的疼爱她,又怎么可能坐视婆家虐待她十好几年?
桑娘茫然绝望之际,忽然被告知她们几个同样无处可去的女人可以团结起来,组建一个采药队。非要团结起来不可,一来防止被人欺;二来集体进山采药更安全。
虽说《常见草药集》已经非常浅显易懂,还有人负责讲解,但对桑娘这样的人来说,想要把书里的内容记住,还是要耗费不少心力。但桑娘从未放弃。每当记书里的内容记得头昏脑涨时,想想从前那些苦日子,就觉得脑子好似瞬间又清楚了一些。
因为知道这些事都和詹权有关,桑娘特意找到詹权,这个干瘦的瞧着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好多岁的女人郑重地给詹权磕了一个头,说会日日祈福,祝詹权长命百岁。
詹权有种预感,这一幕将永远存于他的脑海中,成为他日后行事的一条准绳。
这一刻,他好似真正理解了万商的政治理念。
因为《常见草药集》中还简单描述了各类药草的作用,虽说一个毫无基础的人没法靠着这成为名医,但百姓心里若是记下了某药材咬碎了敷伤口上能止血,某药材能止牙疼,这定然能给他们的生活带去不少益处,一定程度上庇佑他们的健康。
送鸡铺会每日用大纸抄录一张书中的内容,贴铺子外墙上,由着民众围观。
至此,只要是詹权路过的送鸡铺,除了担一个破除迷信的职责之外,还担了一个“百姓家庭小药堂”的职责。正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每一个小善行都是有意义的。
新年过后便又是一年恩科。
因为宋钰将会参加这次恩科,所以万商特意注意了下。不过,她大部分心思还是放在了五溪铺的试验田里。牛多已经用一年时间验证了野豆子对庄稼的积极作用。这一年开春,五溪铺的所有田地都将按照试验田里长势最好的那一块的种法去种植。
万商知道这事办得急了点。真正的科学种田不是这样的,还需要多轮试验。
但万商作为后世之人,已经知道了野豆子肥田的大致原理,在这样的基础上又有了牛多师傅的试验田,无论是从原理还是从具体的种田法来讲,这事都大有可为。
万商又为此事郑重其事地给皇后上了折子。
第113章
这封折子还是延续了万商一贯的风格——和皇后拉家常。
万商说了,按照正经做事的流程,这个野豆子肥田法应该在我家的庄子上多试验几年,确定是真的能够肥田,且没有什么副作用,我再上报给皇后您。但我又想,如果我真的过两年再上报您,到时您为了验证我有没有弄虚作假,您又得再花个至少一年的时间去试验。如此之后,我们才能把这个事情正式上报给朝廷,再推广全国。
这个做事流程有没有问题?其实是没问题的,因为粮食是重中之重。所有涉及到粮食的问题,都需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我们不能在粮食问题上贪功冒进。
但万商话锋一转,又说:“可我知道娘娘您是个英明的人,哪怕我这个野豆子肥田法的效果不如预期,我提前上报给您,您也不会责怪我。于是,我现在就说了。我希望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娘娘您能安排一个您信任的人常驻五溪铺,亲自见证野豆子肥田法的效果。如果效果好,那有了此人的证词,娘娘您就不需要再验证一遍了。”
而这有什么好处?
这意味着至少能省下一年的时间,让野豆子肥田法更早地推广全国。
别小看了一年的时间,如果这一年能多产一些粮食,那将会有多少人因此活命呢?朝廷又能多收多少赈灾粮,叫它们填满粮仓,等真正有需要时下发给更多灾民?
这里头全然都是公心。
而万商这个提议对皇后来说有损失吗?
没有!
非要说损失的话,只对万商本人有损失。
如果她晚一年再上报,那时候有了更多的数据支撑,谁也不能怀疑她的功劳;可是现在就邀请皇后参与进来,如果皇后贪功的话,这份功劳就直接被皇后拿走了。
所以当皇后看到这封折子,她先看到的依然还是万商的一片赤忱。
皇后把折子递给了坐在一旁帮她处理宫务的大皇子妃,感慨道:“瞧瞧!什么叫爱民如子?这便是爱民如子!若是安信侯太夫人能当官,定然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大皇子妃才嫁进皇室没多久,但因为皇后从一开始就拿出了态度,直接带着她一起处理宫务,所以宫里并没有人敢小看她。虽然也有人在暗中嘀咕,觉得大皇子妃正值新婚,当务之急是先给大皇子延续血脉,但到底没人敢把这话拿到台面上来说。
大皇子妃飞快看完,先顺着皇后的话夸了夸万商,又欣喜于竟然有这样的肥田之法,然后说:“也是母后您处事公允、气度非凡,所以太夫人才愿凡事与您相商。”
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大皇子妃的话就沾沾自喜。
她想起了幼年趴在祖父膝头听来的那些话。
祖父说,为将者一定要军纪严明、赏罚公平,因为在战场上,士兵是拿命在往前冲,如果连这样用命换来的功劳都要给他们克扣,日后又有谁甘愿为你冲锋陷阵?
皇后是第一次当皇后,此前无甚经验,但严于律己、赏罚分明肯定是没错的。尤其是“赏”,必然要重赏到位,切记不能有所遗漏;而于“罚”一字,有时可以适当放宽。安信侯太夫人既然如此信任她,她必然不能辜负她的信任,叫功臣蒙受了委屈。
皇后收回思绪,问大皇子妃:“你觉得派谁去五溪铺合适?”
或许皇后只是随口一问,但大皇子妃却不敢掉以轻心。她跟在皇后身边,主要任务是学习。既然是学习,就有考核一说。大皇子妃总希望自己能做到叫皇后满意。
大皇子妃认真想了想:“母后您曾说,安信侯太夫人是一个非常朴实的人,这样的人向来脚踏实地,不弄虚作假。所以即便还没见到野豆子肥田法的成效,我依然觉得此事大有可为,只因这是安信侯太夫人提出来的。既如此,不如直接上报工部。”
这个想法倒是和皇后不谋而合了。工部里有专门负责粮食田产的部门。
皇后道:“要在工部寻一个嘴严且务实的、通晓农事并做事认真的人……唔,不过既然打算从工部寻人,这事免不了要叫皇上知道。怕不是皇上又要觉得可惜了。”
可惜什么?大皇子妃面露好奇。
皇后笑道:“可惜不能把安信侯太夫人请出来做官啊!”
最后这个去五溪铺的人选是皇上亲自挑的。
皇上还下了封口令,除了目前已经知道这个事情的人,不能再增加新的知情者了。皇后猜到这是在防范世家,忍不住问:“难道外头的局势已经坏到这个程度了?”
皇上道:“宝济寺的那个和尚,很是笼络了一帮信徒。和信徒是没法讲道理的。万一世家知道野豆子肥田法后偏要造谣,说这个法子怎么怎么不好,又是一摊事。”
皇后都快要气笑了:“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摆在眼前,还能怎么造谣?”
皇上如今很能摸着某些文臣的脉,也知道宝济寺里的那个和尚喜欢拿天人感应说事,便开玩笑道:“他们可以说,粮食是粮食,粮食应该长在田里;野豆子是野豆子,野豆子应该长在野外。如果把粮食和野豆子种在一起,就好比把好人和坏人关在了一起。就算好人因此强壮了又如何,这是不符合天道的,会叫老天爷降下灾祸。”
皇后:“……”
“我本来还想带着儿媳妇一起微服出宫的。”皇后叹了一口气,“我们想一起去五溪铺看看,站在田间亲自感受下新的肥田法。既然局势这般不好,那就等以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