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炳他们没守住冀州,你要确保关嵬骑断供。除此以外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周莽挥开美人捏肩的手,冷漠地说道。“我警告你,不在分内之事,不要做。”
陈和哈哈笑了几声,“呵呵呵,周大人,你我是同僚,都是三皇子的狗罢了,狗与狗之间,还需要互相吠叫吗?不过你我也有不同,你是三皇子从小养大的家犬,而我是他捡来的弃犬,你自然是对主子更衷心些,对吧?”
周莽一把将陈和摔在椅子里,“你给我闭嘴。”
“你瞧,一言不合,怎的还呲牙呢?”陈和已有些许疯癫,做了个狗呲牙的动作,使周莽恶心地松开了手。“主子交代的事情,奴才自然会好好办,做奴才的,要多多为主子分忧才好。”
周莽转身欲走,陈和却叫住他,“周大人,这里风浪大,你有没有为自己找好退路呢?”
听完这句话,周莽大踏步离开了。他带了一队人,出关奔向草原上的铁勒部。陈和的嘴脸和话语还在周莽心里徘徊,退路吗?他们还有退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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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宁在陆骁的硬板床上加了两层垫子,和衣躺下。这里的一切都太干净了,陆骁似乎更常住在军营,没在此处留下很多痕迹。
越是这样,奕宁就越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象那人寓居于此的情景。陆骁的生活很简单,但并非没有些小习惯。他喜欢把刀立在床头,衣裳搭在刀上,通常睡在床外侧。奕宁侧躺在那个位置上,揣度着陆骁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那柄陌刀大概会立在此处吧。
但床上并没有另一个人的温度,奕宁只能将身子缩紧,脸埋在被子里,堪堪睡去。
夜半,奕宁被李熊唤醒。“来人了,陈和已经沉不住气。”
他立刻清醒了,“来了多少人?”
“比我们的人手多,北都指挥府已被团团围住。军粮已经到城门口了,陈和既不想放粮进城,也不想我们好过。”李熊早就布置好防守,奕宁的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
奕宁起来穿衣,“陈和本人来了吗?”
“来了,他打着抓叛贼的幌子,正站在大门口。”
“把他引进来。”奕宁没什么犹豫,“日出之时,军粮要出现在关嵬骑军营。”
陈和带了百余个军兵和一班小太监穿过前院,即将进入北都指挥府正堂。
与他想的不同,这府中甚是冷清,昏灯如豆,落针可闻。正堂的门大敞着,里面似乎有烛光摇曳。有个着白衣的人影坐在正堂案后,穿堂风把他的衣襟吹起,也吹得烛火摇曳。
“陈公公,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喝杯茶?”幽然话语从那白衣人影口中传来,陈和知道其中有诈,让手下搭上弓弩,对准了他,随后走近。
奕宁平静地看着即将沸腾的热水,打开了茶壶盖子,一指身前的坐席。陈和的目光附在奕宁美好的面孔上,坐了下去。
“你曾离开二哥的宫室,投奔三哥,现在又不听三哥的指令,单独前来威胁我的性命。陈公公,你很会投机,但两次都跟错了人。”奕宁将滚开的水注入壶中,绿茶的清香慢慢散开。
“六皇子可还记得我吗?多年前,我因为一点小事被逐出二皇子宫室,也曾跪在长信宫前乞求六皇子的收留,但您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让宫女把我打发走。”陈和冷笑着说。
“随后你就入了三哥的宫室,一直当差到现在。三哥啊,他最喜欢把我不要的玩意捡到自己手里,这不是个好习惯。”奕宁睨着陈和脸上绷紧的皮肤,“你是一个,周莽又是一个。”
陈和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等到他放下茶杯的时候,身后那些举着弩箭的手下已经全倒在地上,血弥漫在正堂光滑的石砖上,反着烛火的光。
“宇文佑樘让你软禁总督黄满,阻止军粮送达,他自己则去与东突厥谋共同利益了,是么?”奕宁三言两语,就将宇文佑樘的目的道出。
陈和看着从黑暗中现身的影卫,心中有些惊惶。“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还往我这个圈套里钻?”
“我还想从你这拿到些东西,此后,我可以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第二日清晨,费尽险阻将粮草运至关嵬骑军营的劳应德才得到陈和夜袭指挥使府的消息,顾不上休息就匆忙赶去。看到宁王安然无恙,劳应德松了一口气。
“殿下,军粮已经送到,再过两日,陆将军就再无后患,可全力进攻。”劳应德想象着未来北域一片祥和的场景,内心的激动已经掩饰不住了。他是北域人,幼年时生活的村子被突厥人屠杀殆尽,辗转多地后才投到一个远亲门下,自此奋发苦读,终在朝廷为官。这么多年来,童年的仇恨已经被理性的考量消磨掉很多,但解决北域冲突一直是劳应德的愿望,于是他不惜以身入三皇子的局,只为了推动中州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候与突厥开战。
奕宁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但他的行动才刚刚过半。“劳侍郎,你曾受过孙阁老的点拨,是么?”
“是,劳某刚入帝都时,迷茫无措,不知自己能为中州百姓做些什么事情。孙阁老不但为我答疑解惑,还一再提携愚生,劳某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能有实现抱负的能力,全是阁老的恩情。”劳应德并不是孙博梁的学生,但孙博梁却对此人很是欣赏,两次向皇帝推荐他。如果王居然真的下台,那么兵部尚书的头衔就是他的了。
奕宁看着手下擦洗沾血的地板,发了会儿呆。“我曾听过阁老讲学,那一回,他讲的似乎是中庸之道。太学学生在场,我那几位哥哥也在场。”
劳应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宁王脸上仍是平静的,谁也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宁王与陛下,他们父子俩,总是很相似的。
“让黄总督快些好起来吧,北域的大局他最熟悉。”说完这句话,奕宁就起身离去。劳应德目送他离开,觉得他言语中带着一丝决绝。
李熊跟在奕宁身后,问道:“既然已经知道宇文佑樘的行踪,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奕宁轻轻摇头,“李熊,我不准备动手。如果事情超出了控制,你要先保住自己的命,然后去找我那两位朋友。”
李熊愣了,第一时间就要反驳奕宁的想法,却被奕宁抬手阻止。“听命便是,我意已决。”他把一张纸塞进李熊手里,李熊低头一看,那是两个卦象,旁书八个笔力透纸的大字:泽中无水,井冽寒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