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绞盘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十二架龙骨投石机同时扬起铁木长臂，工兵们将半人高的双耳陶翁填入皮兜，翁口用浸满火油的麻绳死死封住。

“放！”

指挥官大声呼嗬，令旗落下的瞬间，士兵们用松明火把将翁口的绳结点燃，而后斩开了绞盘机关，投石机绞索咆哮般的震颤，燃烧的麻绳在夜空中划出十数道螺旋状火痕，划过鲍比的头顶，如流星般坠向高墙之外。

第一个陶翁在鲍比前方近百米处爆裂，地面瞬间腾起一片火海，配合着照明术将防线一片一片的点亮，鲍比感觉自己终于看清了战场，同时也看到了前方乌泱泱一片的幽绿瞳孔，仿佛永夜中燃烧的磷火。

再也顾不上其他，鲍比将剑拔出了剑鞘，随着前方的战士们一起朝前冲去！

剑刃劈开浓稠黑雾，金属与口器相撞迸出瘆人声响。这些通体紫黑的虚空兽似乎根本不知何为后退，哪怕身上还燃烧着火焰，也要直直的朝人类的兵器上撞来！

火光照射之下，琼的匕首在兽群中划出银色弧线，精准刺入每只怪物的关节，那是能限制它们行动的唯一办法。

“保持阵型！”

克莱尔的吼声穿透战场。年轻将领的斗篷已染满血污，剑锋所指处，魔法光辉接连炸开，魔法师们在城墙上构建起冰霜屏障，暂时遏制了左侧缺口涌来的兽群。

石像鬼再次投掷光矛，炽白轨迹照亮了令人窒息的场景——数以千计的虚空兽正在分食同类尸体。鲍比突然明白为何兽潮永无止境，这些怪物竟能通过吞噬快速恢复，被魔法炸碎的残肢转眼就成为活体军粮。

鲍比奋力将长剑捅入一只虚空兽的咽喉之中，而后用力拔出，紫黑色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入积雪之中，虚空兽仍旧没死，贴脸的尖啸声震得人耳膜生疼，只是它继续前进时，被后方的魔法师用魔法击中，才终于跌倒不动了。

靴子陷入混着血水的积雪，铁锈味混着内脏的腥臭扑面而来，鲍比的激动胜过了恐惧——他成功了，他真正的，真正的杀死了一头虚空兽！

这是极大的鼓舞，少年人再也不知何为畏惧，带着蒸腾战意朝另一只虚空兽斜劈过去。

“不要用蛮力！”琼的双匕在火光中画出银色十字，面前的虚空兽脑袋几乎完全从脖子上脱落，也拯救了鲍比卡入虚空兽结实筋肉中的剑刃，她似乎对这个勇敢的学弟还算满意，大声吼道，“关节也是弱点！限制行动，为魔法师争取时间！”

“是！队长！”鲍比也大喊着回应！

琼再次如同一只展开羽翼的鸟儿跃入兽群之中，每到一处，必有虚空兽的痛苦吼声响起，鲍比跟随者琼的脚步，不断的挥舞长剑，直至剑刃一侧几乎完全卷了起来。

可……还没结束吗……

鲍比握着剑的手因脱力而变得颤抖不止，身处战场之上，他看不见弥漫的黑雾中到底还有多少虚空兽，可他已经因为力竭和失血眼前一阵阵发黑。

援军呢？难道其他几个哨站的情况比他们还要遭吗？

“守护者收缩防线！”克莱尔的半张脸似乎被虚空兽的血液侵蚀严重，几乎能看到下巴上的骨头，就在刚刚，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位黑甲骑士在刚刚被咬破咽喉，拖入黑雾中消失了踪迹，克莱尔双目血红，却顾不得其他，眼看头顶城墙上凝聚起了巨大红光，大型魔法已然要成型，便立刻呼唤众人后撤。

火焰风暴在之后便应声落下，数位魔法师共同吟唱着，控制着那风暴卷入了虚空兽群中，焦臭味裹着黑雾冲天而起！近百只虚空兽被卷入那狂暴的火焰中无处躲避，传来凄厉的惨叫。

整片战场被映得如同炼狱画轴，那些着火的虚空兽仍在奔逃，仿佛地狱来客，直至城墙近前才终于失去了生机，但虚空兽的冲锋愈发疯狂，燃烧的同族反而成为了它们照明的火把，引领着它们继续冲锋。

鲍比的后背撞上城墙时，才发现自己已被逼到绝境。

——他还是太想当然了。鲍比呼出一团团的白雾，有些控制不住地在脑中跑起了人生跑马灯。

他今天杀了几只虚空兽？八只？十只？他应该没给莉莉丝她们丢人吧？肖恩他……会怪自己太笨吗？他还是低估了奥兹勒的凶险程度，在学校中适应的魔法师与守护者协同作战模式，根本是美好幻想，因为魔法师根本就不够，东海岸太长太长，分配到各个哨站的就那么多人……露露她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重装队！上铁荆棘！”——克莱尔朝城墙上喊道，数十名守护者扛着带倒刺的钢栅在魔法师的帮助下跃下城墙，用身躯筑起最后防线，鲍比被琼推着加入人墙，感受到身旁同伴温热的血流过自己手背。

而琼在此刻突然抬头望向了墙头上的贾思琳，多年同行的搭档此时并未心有灵犀地朝她看来，而是仍在闭眼凝神吟唱最后的咒语，火光照耀之下，琼清晰地看到贾思琳的黑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

琼用力眨了眨眼，重新看向前方的兽群。

“一定会有援军的！”身为队长的她努力鼓舞着士气，她用力撑起沉重的钢栅，似是根本感觉不到小腿已被腐蚀见骨，“只要再撑一会儿！”她朝着附近的战士们再次喊道。

当天际线渐渐泛起白边时，铁荆棘栅栏已扭曲成废铁，鲍比的剑断成两节，手上的铁荆棘成了他最后的护盾，他发出最后的怒吼，用力朝前顶去，绝不让虚空兽越过自己冲上石墙！

天空中奋战一夜的石像鬼，此刻突然停滞在了空中，它望了望下方一片狼藉的战场，只是片刻便做下了决定，鲍比突然感觉天上亮起一片比朝阳还要璀璨的光团，而后猛地朝下坠去。

石像鬼彻底崩解前发出了最后一击，魔晶碎片触地时化作暴雨般的光矢，将兽潮中央清出百米空地，一向一往无前的虚空兽此刻都明白了何为畏惧，冲锋的势头陡然变慢，不安地朝后嗅探。

“不……”鲍比声音颤抖。

哪怕他并不懂魔法，也立刻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

——那只石像鬼……夜游神，真正的死去了，在黎明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