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富贵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来探监,今天他带来了这么多人,是为了让两个孩子能来看望他们的亲生父亲。他想到今天鲍鲲可能会有所不同,令他意外的是,他非但没哄自己出去,当所有人都出去后,他却对自己说了一句:“对不起。”
长久的沉默后,鲍鲲叫来了狱警 ,狱警从早就准备好的牛皮纸袋里拿出一张盖着红印的纸,把它在防弹玻璃上铺展开来。汪富贵反复看着那上面的字,他的眼眶湿润了。
“汪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用手机拍下来保存。因为原件我们这里要存档。”一位在探监室内巡视的狱警走到汪富贵身边低声说道。
见汪富贵面露难色,狱警扭头看看坐在长椅上的邱枫。邱枫似乎感觉到什么,走到汪富贵身边,见防弹玻璃上铺展着一页纸,字迹歪歪扭扭地,但下面却有打印的几行字,还加盖了志愿军寻亲组织的印章。她急忙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拿给汪富贵看。
“谢谢,谢谢。”汪富贵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到邱枫的手机上。
在汪富贵的请求之下,狱警临时决定给鲍鲲一次机会,让他和汪富贵好好谈谈心。
当远处的夕阳已经把天空染红的时候,汪富贵几乎是被邱枫搀扶着走出了探监室,看得出这位年过半百的企业家步子很迟缓,一贯温和的他现在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小聂和吕一鸣看见汪富贵如此状况都感觉诧异。
小聂很想问为什么这么久,但她 没开口,只是看了看身边的吕一鸣。
吕一鸣于是朝邱枫走过去,他低声问着妻子:“都说什么了?怎么这么久?”
邱枫微微皱皱眉头,“等一下你开车吧,我扶汪总坐后排。”邱枫说着继续扶住汪富贵朝监狱外面走,鲍峰兄弟俩和小聂跟在他们身后。
回未名书院的路上,吕一鸣开着车,后面坐着一群默不作声的人,从后视镜里吕一鸣观察着枫的表情,心里暗暗琢磨着。很明显,汪富贵在探监室待了那么久,一定是跟那个鲍鲲谈了什么,谈了什么呢?让他这么个年过半百的人如此激动。
“汪校长,您在里面一直在跟鲍鲲谈话吗?”吕一鸣实在忍不住了,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也打破了车里令人压抑的沉闷。
吕一鸣话音刚落,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邱枫在用白眼球翻愣他,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向后视镜里一呲牙。
汪富贵从上了车就一直沉默着,听到吕一鸣的疑问,才像是如梦初醒。
他把坐姿调整到严肃的状态,带几分愧疚地说:“今天真的是对不住大家,让你们在外面等了那么久,如果你们没什么事,回到书院,请到我的书房里来,我向大家汇报一下我跟鲍鲲的谈话,同时,也是作为一个学生,向大家请教一些问题。”
邱枫在汪富贵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鲍峰,因为在探监室鲍峰是甩开她的手夺门而出的。现在,他看见鲍峰的脸红红地,她想:鲍峰的年纪正在成年,他有自己的想法,但往往不能确定是否正确。鲍雨跟汪富贵在一起的时候,年纪还小,他很依赖汪富贵,现在长大了,他对汪富贵的感情已经很深了。而鲍峰可能会在两种情感中摇摆,既向往和汪富贵一起生活,又不愿意放弃生身父亲,但生身父亲真的判了无期,他也想不好该如何面对他。
小聂听了汪富贵的话,眼神中的敬慕好不掩饰地表露出来。那种眼神让邱枫心惊肉跳,要知道,黄坎现在是小聂的合法丈夫啊。可当邱枫对视小聂的眼神时,丝毫看不出小聂有羞愧的神情,倒是得她有些不安了。
她不由得想起吕一鸣几乎是警告过她,“小聂不是你的学生,而且她自己有能力解决自己的感情问题,你不要过多干涉。”
她再看一眼正在开车的吕一鸣,然后就把头转向车窗外面。
回到未名书院,汪富贵对邱枫恭敬地作揖,还说了声:“谢谢了,邱老师。”
然后就回他的书房去了。鲍峰兄弟俩紧随其后。一走进书房,汪富贵就拿出了那套很精致的茶具,开始烧水、沏茶。然后就坐到了茶几边,鲍峰兄弟俩一直看着汪富贵,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又开不了口。
回到宿舍,吕一鸣刚想张口,邱枫却抢先说话了。
“我累了,想歇会儿,你自己去吧。有什么回来跟我说说就行了。”说着,她就靠在了床上。
床,其实就是上下铺的下铺。邱枫也只是在墙上贴了厚厚的毯子,她就是双臂搂在胸前,靠在墙上,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养神。
“你还生我气啊,刚刚在车上,再没人说话非憋死人不可。”吕一鸣说。
“你不去不合适吧?人家汪校长自称学生,这么诚恳。再说,你们可是北大的同事。”
邱枫的眼神告诉吕一鸣,再说什么都没用。
他轻轻在枫的额上吻了一下,然后嘀咕了一句:“您歇着,我马上回来。”
吕一鸣走出来,轻轻关上了宿舍的门,他一路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慢慢地朝汪富贵的书房走。他琢磨不透邱枫最近是怎么了,是嫌弃未名书院的住宿条件太差了?也许现在住在这里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他想着还是尽快买房。
吕一鸣一出门,邱枫就打开了手机,盯着她在监狱探监室帮汪富贵拍的那张照片看。那张发黄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哥哥,你和嫂子都好吧?听说嫂子怀孕了,你要照顾好嫂子。哥,我要跟你说汪富贵一家人对我很好,我现在后悔当初没听汪老的话,没好好念书。到了朝鲜,我在战壕里给大家背了几句边塞诗,就被连长说成是‘大知识分子’。“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这两句诗现在就在我耳边响,如果我回不去了,哥,答应我,把汪富贵当兄弟吧。当初老爸把我送进汪家,不就是为了迎接富贵兄弟吗?记得替我跟他道个歉,我的确嫉妒他书念的比我好。“
”哥,我在战壕里给你写信,当你看到信的时候,我们就算是见面了。无论我在哪里,都祝福你和嫂子、孩子幸福,弟 鲍鹏。“
信明显有被烧过的痕迹,好在内容都还在。这是志愿军寻亲的民间组织在朝鲜收集到的,他们辗转找到鲍鲲,然而他却身陷囹圄,监狱经过一番谈论,把鲍鹏的遗物都拿给鲍鲲看了,还答应为他保存。鲍鹏在这样的时间回到鲍鲲身边,使鲍鲲的思想受到了震动,这就是为什么他改变了对汪富贵的态度。
当吕一鸣走进汪富贵的书房,小聂已经坐在了茶几旁边,鲍峰和鲍雨站在小聂身边。
”我和鲍鲲聊了很多,但觉得还有好些话没说。我和鲍鲲,他的弟弟鲍鹏都是兄弟,同乡。没有什么教育比生命的教育更生动。“汪富贵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