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浮灰。
那是从皮肤上解离下来的角质,是汗液蒸发后飘散出的结晶,是冻成冰的血星子,也是金属凋零后的粉末,它们像阳光洒进许多年没住过人的老房子那样,斑驳而杂乱地阵列在空气中,让空气酸腐发霉。
浮灰影影绰绰地定格在我前方,弄的我眼睛又涩又痒,当魔军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来时,浮灰又尖叫着四处消散,这些外道士卒走的同样也是炼体的霸道刚猛路子,它们的盔甲并不特别,孤星能像切豆腐那般轻易切开那些冰冷的漆黑金属,可当刀刃碰触到强度远超金属的厚实肌肉时,就立刻能感受到很明显的阻力。
这种阻力在迟缓地杀伤着我的体能和精力,而炼体者最恐怖的还远不止厚重的皮囊,福生天的炼体者,能把寻常的铁器挥洒的像洪水,像雪崩,当一把七十五公斤重的钢斧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朝着我头顶狠狠下落时,它就已然成了数万吨重的陨星,当我用孤星去格挡,去斩碎每一把刀斧长枪时,爆炸的震荡会顺着刀身清晰地传递到我的肢体中。
这并不算什么,我无想天的肉身能轻易承载数千次这种程度的震荡,可当震荡的数量破万时,你的血骨和灵魂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尖叫了,冲击波像一只看不到的大手,顺着你的臂弯往胸膛抹去,皮肉被挤压出层层叠叠的水波。
我胸膛的一小块肌肉大概是被震碎了,被溶解了,疼痛来的是那么的撕心裂肺,血肉模糊,可我却兴奋的想笑,想朝着天空呐喊,濒死体验是一道迷失在童年记忆中家乡菜,从无间地狱,从阴间仙池之战后,我就再没有品尝过它了。
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我居然如此病态地眷恋着沙场上的那一抹鲜红,眷恋着沉甸甸压在刀锋上的粘稠感,基因里对杀戮的原始渴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了,尽管死亡扼住了我的咽喉,尽管余光所见的每一丝刀光剑影都能轻易让我陨落,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也被死亡的危机彻底压制了出来,当这两种化学物质交织在一起时,竟甜美到如此惊艳,它们反复冲刷着我的身体和丹田,让我思想和形体里的每一寸淤堵,都舒展融化开了。
“你是个变态。”身后的陆向东看到我脸上舒展出的笑意时,忍不住怒骂道:“我以为你会被沙场吓到尿裤子,可你不但不怕,反而很享受它。”
“不,不不……”陆向东双刀交叉前挥,死亡十字的刀气前冲出去,把数百只魔军瞬杀成血沫,喘息声也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看明白了,你这家伙……居然在利用金属碰撞所产生的震荡波……来捶打血气和筋骨?”
他冲我笑着点了点头:“孩子,你赢得了我的尊重!你可能还蒙在鼓里,可你已经正式踏入了炼体之道!”
包围圈在不断缩小,血肉和金属的碰撞已达到了白热化。
其实不难看出,陆向东把比赛的赌注设的太大了,大到我和他都开始为自己的愚行而感到懊悔,十万精锐魔军听着好像不多,可这个集群的密度却也远远超越了我们所能承载的极限,你永远不该指望仅仅靠两只无想天,去对抗十万福生天,哪怕这两只无想天一个是狮驼国的大都督,一个是国主的影子。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在数分钟后,被黑色的浪潮所彻底吞没,成为战场阴魂的一员,可这事就特么荒诞在这了——我们不但不能死,还要把这场送死的愚行当成比赛,比谁杀的魔军更多,此情此景,连天庭上的肖金虎看了都忍不住掩面摇头:“两只疯狗,两只货真价实的疯狗!”
“如果修罗道人人都像你俩这样,那这里就再没外道什么事了,外道会像泛滥的野兔那样成为百姓桌上的佳肴。”
可我们都知道,比赛之所以残酷,是因为它不仅关系到我,封十九与陆向东的个体命运,也关系到狮驼国未来的国运,你想采摘至高权力的果实,你最好被荆棘割到遍体鳞伤,而不是死于荆棘之下。
幸亏我了解陆向东,我能像读懂一本儿童读物那样读懂他,前一秒他还用热血的言语鼓舞着你,下一秒他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应对前方稠密的刀光剑影,后背突然传来一道微凉的轻风。
陆向东想趁乱致我于死地,可他也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难逃山巅上观众们的法眼,所以他佯装出立足不稳的样子,身体微微后倾,借势把刀尖下压,往后收,可他却硬生生佯装出了吃奶的力气,那半截斩马刀对准的是我的后脊梁,从下往上抹去,这一刀如果抹实了,能把我当场开膛。
我早有防备,我并不回头,左手抓起刀鞘,往后腰处轻轻一抵,当斩马刀抹在墨绿色的刀鞘时,爆发出足以让山河崩碎的冲击波,我哇地吐出了一口血,身体踉跄着摇晃,陆向东也受到了沉重的反噬,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嘴角涌出鲜血。
前方的魔军趁着我脚步不稳,立刻抢攻发难,刀斧雨点子般往我身上砸落,我轻柔地挽起孤星,手腕流水般运转,叮叮咚咚,生灭花为我化解了大部分攻击,但依旧有一柄漆白色的长枪,一把沉甸甸的唐刀冲破了生灭花的封锁,长枪正中我眉心,唐刀则扎扎实实的斜砍在了我脖颈上。
我知道,福生天炼体者的全力一击,是足以对无想天造成有效杀伤的,我不是陆向东,陆可以用金刚般爆炸的肉体来扛住这两下,我不行,可我并不慌乱,封十九向我发动了最及时的援护,在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我的眉心和脖颈处浮现出厚厚的冰晶,当长枪和唐刀打上去时,犹如水打进了水里,打的波澜不惊,春暖花开。
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当我用夜修罗剥离出两名袭击者的人皮后,魔军们终于被我血腥的手段所震慑了,人群里爆发出慌乱的尖叫,围攻硬生生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