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略过了墙角的几丛野草,略过了开在篱笆中的几簇山茶,最后看向矗立在院子中间的那棵枣树,目光从树冠扫向树干,最后落于根茎。
吴玉竹的呼吸就在此刻停滞。杨族长连忙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急切的询问和无法隐藏的恐惧。
是真的吗?罪证就藏在枣树的根茎下面?国师算卦真这样准吗?
腰杆挺直的吴玉竹就在此刻瘫软下去。她淋漓的冷汗,颤抖的肢体,煞白的面色,已经回答了杨族长的问题。
枣树下真的埋着罪证!只是算一卦而已,只是算一卦……为何世上所有隐秘,好似都在国师的指掌之间?她这双深邃眼眸,是不是时时刻刻高悬于天?
方众妙对着枣树点了点,金山、银山和宝山立刻走过去,对着根茎开始挖掘。
吴玉竹冲过去大喊大叫,“不要动我的东西!走开,走开!这是我家!你们欺压百姓!你们不是好人!”
村民们看呆了。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如何发现不了吴玉竹的反常?国师刚才算那一卦,真的找准了!
阿狗制住吴玉竹,金山、银山、宝山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一本册子,交予主上。
方众妙拿来册子,对着火把一看,不由笑了,“《吴氏青囊》。”
村民们知道,那是册子封皮上写的四个字。吴氏指的是吴玉竹他们家,青囊是什么?青色的囊袋吗?
隐在人群中的一个童生低声为大家解惑,“青囊指的是医术。这册子是吴玉竹他们家传下来的一本医书。”
其余村民纷纷发出惊疑的声音,“什么?吴玉竹他们家是行医的吗?”
“我们为何从来没听说过?”
“他们家懂医术,怎会做账房,当木匠?四处行医不比当手艺人挣钱吗?”
在嘈杂声中,方众妙缓缓翻开第一页。
吴玉竹声嘶力竭地尖叫:“不准看!不准看!”她疯狂挣扎,却被阿狗死死按住。
方众妙瞥她一眼,而后逐字逐句念诵:“同庆十三年春,我为柳员外之女问诊,探得肺痨之重症,开降火清毒之方,留宿柳府,时刻关注病情。”
“未料当夜,柳小姐服下方剂,忽然咳血,子夜刚过,暴毙而亡。”
“柳员外怨怪于我,命人断我一臂,绝了我杏林之路。现今,我写下生平所学,留待后世传阅。”
“此方便是令我身陷万劫不复之地的罪魁,我百思不得其解,故而将之附在首页,望后世之人深入探究,寻我错漏。若此方有误,那么全天下的大夫都有误。我决然不信。”
念到这里,方众妙把册子翻转过来,对着村民们说道:“有识字的吗?来看看附在首页的方子与李大夫开给姚氏的最后一个方子是否一致?”
立刻就有几个识字的村民跑上前仔细查看。其余村民翘首以待,表情惊骇。
这册子是同庆十三年写的,从年龄上算,竟是吴玉竹的祖父吴景天所留!他们家以前真是行医的!因为误开方剂,害死了人,所以才改了行当。
那方剂能害死柳家小姐,自然也能害死姚翠花。这是一桩延续了几十年的冤案。总共三代人,离开故土数万里,都没能从这个轮回里走出来。
在不断的猜疑中,村民们听见那几人大声说道:“是,李大夫开给姚氏的也是这个方子!”
对上了!竟然真的对上了!吴玉竹诱导李大夫给姚翠花开了一张杀人方!她祖父就是这样害死了柳家小姐,她还说自己无罪!
村民们顿时发出难以置信的哗然。
方众妙不受杂音所扰,继续翻看册子,眉梢越挑越高。翻到最后一页,她呢喃念诵:“祖父,您留给孙女的医书,孙女已经吃透。”
“现在,孙女可以给您一个答案。柳小姐的确是您误杀,治疗肺痨重症,万不可降火清毒,只因患者阳火将灭,再来降火便是杀人害命。肺痨重症,当以扶阳为主,温火为辅。”
“孙女研习书册十载,现得一方剂,名为补天再造丸,能令将死之人阳火再燃,向死而生。孙女将方子附在尾页,解您疑惑。全天下的大夫都错了,只有我是对的。”
方众妙将册子交给龙图等人传阅,抬眸看向吴玉竹,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是啊,我还能说什么?吴玉竹失魂落魄地看着方众妙,恍恍惚惚地笑起来。
她甩开禁锢自己的阿狗,重重跪在地上,惨然道,“敢问国师大人,我究竟哪里露了破绽?”
她认罪了!她竟真的认罪了!虽然证据就明明白白放在眼前,村民们依旧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延用了数百年的方剂竟是错的?谁能想到全天下的大夫都走上了歧途?
偏偏国师知道!国师什么都知道!这至高的神权,还有谁能执掌?除了国师,谁都不配!
所有人都朝坐在院中的女子看去,目光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敬畏。
方众妙托着腮,语气漫不经心,“你对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露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