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承影部的卫副将被传说中的从前大梁定远公如今黎国大辅一手抚养,承的是一样的林氏剑法,偏偏抱剑的姿势与当年的林昇一样。
她还有个至交亲朋中了乌头之毒,那人怕就是心悦她心悦的天下人皆知的薛惊河薛将军。
她竟是她。
多少年来不留行群鸟北飞皆被一柄利弓射落,她就是那执弓人。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不知少年人,已成布网人。
物是人非。
“目不能视,真是好事。”他声音轻轻,“看不到你如今看我的眼神,我就不必记在心里。”
有些艰难,可他还是笑了。
林昇,不,还是当称她是卫蔷,她只是卫蔷,有十二颗宝石九颗金珠的宝剑不知何时被她解下放在了船上,她的腰间是一把极长的大刀,江风拂弄她长发,晚霞给她镀了半面金身,可她丝毫未放在心上,毕竟这世间令无数人痴狂的千古帝业也被她挥手推开。
她就是卫蔷。
握着刀柄,她说:“前有乌头,后有疫鼠,甚至在制黄霉之毒,堂堂金乌手段百出,何必在乎旁人如何看你。”
“是,我本不在乎。”
这江上太静了。
沈无咎如何猜不到,现在这江、这船,甚至卫蔷自己,就是要捕获自己的陷阱?
“你可曾开怀过?”他伸出手,却没有人会再扶住他手臂,“不论在何处,这半月以来,你可曾开怀过?”
“自然有过。”卫蔷无需骗他,“沈秋辞是个极好的游伴。”
男人放下手臂。
“好。”
他轻轻点头,脸上尽是笑意。
“我总怕林昇去见我祖父时,跟他说她看顾了我一路,日日操劳未曾展颜。此忧,我从此可放下了。”
他后退一步,卫蔷可不许他跳江走脱。
“剩下的不留行,今日会尽出在此。”
男人摸了摸袖中白色的布帕,面带浅笑。
“当沈无咎,我尽可受千刀万剐,做沈秋辞,我不能死在林昇的手里。”
“到此便可,多谢相送。”
这句话,他终于能说出口。
说完,盘旋在南吴十数年的金乌鸟大声道:
“黎国大辅卫蔷,今日你必死在此!”
水中与岸上突然有箭激射而出。
借箭阻旁人,沈无咎带着林昇给自己的一切仰身落进水里。
卫蔷毫不迟疑,反手以刀鞘挑了船上装灯油的坛子。
长刀出鞘,灯油尽洒。
幽幽燃着的玻璃油灯被掷到半空,同样被锋刃一击而碎,长刀流火,火入江河。
船下成片片火海。
“传信两岸,不留行一个不留!”
“是!”
“调一万兵士以油起火封江。”
用刀劈开袭来的箭,穿着一身黑衣的女子看着火光明灭的江面。
“封江十里,见青衣出水者,见目不能视者……杀无赦。”
金乌,终究落在了长江之源后的远山。
早有埋伏的承影部呼啸而来,他们皆备有易燃的火油,十里长江,将成火海。
喊杀声里,站在火中的卫蔷一手拄刀,站在铁船上看向渐近的金陵。
长江毕竟东流。
梅子将挂枝头。
一抹旧影,被她留在了上一场细雨连绵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