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安以二十一世纪为蓝本,偶尔增添或改变一些描述“天上”的生活。那儿当然比平安镇的生活好许多,但仍然藏着源于人性的恶与危险。
“至少不会有女子落到我这个地步……”
颜惜凤轻轻抚摸着小腹,神色惘然,她嫁过来后,就已经失去了未来,只是还要经历经怎样恐怖的死亡过程,她不知道,她只害怕,无数次梦到过自己难产而死的场面。
祝平安上一周目见她的次数不多,但完全能理解她的心路历程。一个为了弟弟无奈嫁入镇长家的少女,新嫁入时或许还存在着一些生活的幻想,但在谢元朗毫无担当三年的冷落与风刀霜剑之后,早已变得全无生气。
如果就此对人生绝望,麻木不仁的度过一生,或许也是女子的一种结局。
但她偏偏怀孕了。
颜惜凤应该也很清楚,谢元朗从未碰过她,如果孙医生的判断正确,那她更是处女之身,这孕气是哪里来的,就让人感到恐惧。
可恐惧之外,她又因为无知而带着一种憧憬,像是在期待神迹的出现——村里不是有过传言,那些圣人的母亲,有一些就是处子之身,但感应天地灵气,孕育出了圣人。
她可能在最后一刻之前都心存侥幸,如果真的能够生下一个孩子,或者一个神明,那她将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她注定要失望。
在内心深处,颜惜凤也明白这是幻想,所以她总是会流露出软弱与害怕。
祝平安这一次除了同情,也准备了一些话想问她,可是旁边两个女佣一直盯着他,应该是收到了娄纠察的指示,寸步不离的站在少奶奶两侧,让他无从开口。
他本想知道受孕的一些细节,被仆人们盯着,只能暂且咽下,传达了大少爷的话,就离开了。
果然不只是娄纠察盯着他,镇长也在盯着。
祝平安与谢家长子与儿媳见面的事,所有详情都报给了镇长。
祝平安知道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逃不过谢王的眼睛,他的目标就是镇长,希望他能有所动作,不负所望,谢王很快就有了反应,中午让娄纠察通知祝平安,晚上家宴,算是为“坠人”洗尘。
宴无好宴。
祝平安做好了准备,哪怕是鸿门宴也得参加,这是让他更快了解核心人物的一个机会。
他中午得到消息,只淡淡应了声,吃完饭继续在资料室看书,似乎没把这“荣耀”放在心上,毕竟对天人来说,这种宴会,太低级了,不值得激动。
娄纠察在资料室门口无声无息出现了好几次,他还真挺佩服这小子的淡定,镇长请客,居然还能静下心看书。
下午六点,天气预报响起,是二小姐甜美的声音:“接下来两小时有小雨,请居民谨慎出行。”
与此同时,祝平安已走出资料室,准时走到镇长宅邸主屋一楼的餐厅。
餐厅里开了电灯,很是辉煌,长条桌已经摆开,但只放了五份餐具。
看来除了谢家的人和祝平安自己之外,没有别的客人。
娄纠察站在一边,带着讨好的笑容。
这儿没有他的座位,他只能像哈巴狗似的伺候着主子。当祝平安落座的时候,他表情仍然带着僵笑,但完全能够感应到他情绪的变化。
那是一种浓烈的嫉妒。
老太爷坐在正中间,穿着灰褐色宽大的道服,双脚盘在衣袂之下,整个人有些佝偻,但其他人的敬畏与远离让他平添一种主人的气势。
祝平安这一次才有机会正面端详镇长谢王的真容,上一次见面光线晦暗隔着帘子,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身影。
镇长的脸与祝平安的揣测不太一样。
他在帘子后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个扭曲丑陋的老头子,影子被拉的很肥硕,苟延残喘着,浑身冒着腐臭的味道,如今在明亮的光线下,除了厚重的眼皮耷拉着,呈三角状挡住了大半个瞳仁,还有过于尖利的鼻子不太讨喜,总体来说是个瘦小和蔼的老人。
他脸上皱纹密布密,里面像是有一条条线虫在蠕动,眼角下有两块褐色的老人斑,像蝴蝶的翅膀,发际线微微有些靠后,头发稀疏斑白,整齐地向后梳紧,露出头皮,大概是为了展现一种威严的性格。这会儿微闭着眼睛,双手拢在袖中,在等待所有人坐定。
他左侧下首坐着谢元朗,大少爷依然清瘦苍白,病殃殃的,脸色在灯光下透着青色,祝平安这样新入门的学徒医生,都能看出他气血两亏。
长子目光游离,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假装在看新闻,刻意与父亲保持着一段距离。谢元朗身边是颜惜凤,夫妻俩之间的关系与距离比父子之间还要远,在人多的场合,颜惜凤更像是个不言不动的娃娃,本体被浓厚的粉遮盖。
“祝先生,这边坐。”仆人为他拉开了椅子,位置是在颜惜凤对面。
祝平安也不客气,也不拘谨,和老太爷打了声招呼,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如今只有上首的位置还空着,只有谢二小姐在父亲面前才有那么一丁点儿特权,能够迟到。
她应该是在播报室里,刚才听到的声音正是她的。
自从二小姐说偶尔让别人去播报天气,每次天气预报时,祝平安都会去分辨,也会去看天色再行事。
他已不信任谢家的任何话。
这次重来,如果因为错误的天气预报,在途中被雨杀死,那才叫出师未捷。
气氛十分沉默和压抑,祝平安几乎又听到了幻觉,一种沙沙的声音,好像在周围爬行,尽管灯光明亮,可明亮下的恐怖更让人不安。
老镇长也不说话,依旧半闭着眼睛养神,大少爷偶尔翻动报纸,哗啦啦作响,大少奶奶像一尊木雕,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娄纠察也没有任何声响,只用那游蛇一般的眼神在祝平安身上逡巡。
还好谢瑜也不敢迟到太久,正在大少爷都坐不住想说话的时候,穿着大红色洋裙的少女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