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的帐篷内,陈师太绕着断木缓缓踱步,袖口金纹在火光下泛着冷芒。仆人递上的青瓷茶杯中,普洱正腾起袅袅热气,她却看也不看,指尖轻轻叩击着腰间凤首剑鞘:“熊凯,查到此人信息了么?”
熊凯耷拉着脑袋,双手抱拳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里带着颤抖:“启禀师太,属下正在全力追查,目前 尚无确切线索。”
陈师太忽然冷笑,“嗯,对方是用剑的高手,应该不难找。不管是谁,格杀勿论”,陈师太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冷冽,仿佛她的命令不容置疑。
“啊?是,属下明白。”
“哼,你呀,揣着明白当糊涂!既然对方都找到后援营地这里了,那还地靠我去会会这位高手,你去安排吧。”
“是是是,属下立刻安排二十名暗桩混入流民,势必能揪出此人。”熊凯忙不迭退下。
陈师太又瞥了几眼现场,转身时,目光如刀般扫过远处的劳工群体。她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去。而就在陈师太目视的方向,刘欣生混在劳工群里,依靠着帐篷的木桩,垂眸避开视线,掌心却已攥紧了腰间的黑云剑 —— 那一眼锋芒,竟比昨夜的剑气更令人心惊。
昨晚那个人到底是谁?刘欣生有些拿捏不准,他心里想着,凤凰派居然还有如此高手,原先在凤凰派修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号人物。要是陈乐儿在身边就好了,可茫茫人海,陈乐儿到底在哪呢?
可既然陈师太都现身了,那追查陈乐儿的下落就有着落了。刚才陈师太意味深长的看过来,那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既来之则安之,为了乐儿,刘欣生义无反顾。
然而前方传来燕军失利的消息,后援营地要拔寨后撤,倒是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大梁军队原本只守不攻,可不知道何时竟然出了一位猛将,一把大刀所向披靡,趁着夜色领着一股小部队从侧翼直插入燕军的阵地,打的燕军溃不成军。
燕军久攻无果,又遭重创,只能退兵。消息传到营地,原本大梁的子民却没有任何表情,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悲伤。一切照常,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听着指挥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荒原,铁匠大汉的铁砧旁飞溅着火星。他赤裸的上身布满疤痕,新打的犁头在水中淬火,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刘欣生的脸。
“好手艺。”刘欣生递过大碗黄酒,“不过这犁头若拿去耕地,怕是等不到秋收。”
大汉抬头,焦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亮如星火:“小郎中懂行?” 他用粗粝的手掌抹了把汗,“燕军要后撤,这些犁头是给流民开垦新地用的。”
刘欣生笑着,拉着大汉去喝酒。几杯黄汤下肚,大汉突然一脸惆怅。刘欣生沉默片刻,压低声音:“听说前线大梁出了个猛将?”
大汉摇摇头,“猛将?我只知道每次梁军胜战,荒原上的尸体会多出几倍。”
“打了胜仗,却要遭殃,这是何故?”
“小郎中你刚逃难出来,运气好,没摊上这样的事。你看这营地里,几乎大半人数都是大梁逃难过来的,因为与燕国的战事,我们失去了家园,可讽刺的是,能留我们性命的,却也只有燕国。”
大汉迷茫的看着远方,“我们待在城里,大梁守军坚守与否,一旦城破,我们会被屠城而死。逃出城去,十有八九被当做流民贼子处死。”
“想活命太难了,横竖是死,原先逃到荒野,遇到燕军,亦是个死。直到后来,燕国出了个公主,对我们这些逃难的汉人,只要放下武器,就是臣民,给饭吃给活干,才慢慢的聚集了有了如今这样的营地。”
“亦有些同胞,不愿加入,亦不敢反抗的,让燕军收缴了利器,亦可在这荒原上自由行走。在营地外面,有很多零散的帐篷,里面住的大都是逃难的同胞。”
“而燕军这次失利,一如往常必然会后撤。大梁的军队接着就会迅速开拔而来,我们跟着营地能撤到后方去,这些零散的,他们可未必会迅速跟上。这些人遇到追赶来的大梁军队,也只有死路一条。”
刘欣生皱着眉头,“为了活命,本也无可厚非。可我们毕竟是大梁子民,如丧家之犬蜗居在敌人的裆下,这何时是个尽头?”
大汉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悲怆,“在这儿的人,谁不想回家?可回家的路,早被白骨堆满了。” 他忽然凑近,声音低沉,“小郎中,你真当这营地里的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上个月有个老猎户,偷偷跑回大梁给老娘送药,结果被梁军当成细作,剥了皮挂在城门口。”
“哎,在大梁,我们连狗都不如。谁还不曾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儿,可为了家儿老小,谁给饭吃谁给活路,是燕国人还是大梁人,又有何分别。”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燕军后援营开始拔寨。
“嗯,营地很快就要开拔了,大哥抓紧收拾收拾,我出去喊上这些外面的同胞,抓紧撤离。”刘欣生拍了拍铁匠的肩膀。
“兄弟是个好人啊,能救一个是一个,只是他们未必会理你,自求多福吧。”
暮色四合时,刘欣生已在荒原上奔行了数十里。沿途散落的帐篷里,偶尔传出婴儿的啼哭。他每遇见一个流民,就重复着相同的话:“燕军后撤,梁军马上就到,快走!”
有人麻木地摇头,继续整理着破烂的行李;有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臂,眼中燃起希望:“真能活?” 更多的人只是沉默,用身体护住身后的老人和孩子。刘欣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直到喉咙沙哑,直到夜色深沉。
刘欣生越走越远,一天一夜后,躲过了撤退下来的燕军,就遇上了大梁的追兵。追兵气势汹汹,见到活物就是一顿削砍。一些没来得及撤离的同胞,没死在撤退的燕军手里,反而死在了大梁士兵的刀下。
刘欣生遇见了那个抱着孙子的老太婆。她的棉衣补丁摞补丁,怀里的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在啃着干枯的草根。当梁军的马蹄声传来时,老太婆突然跪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麻木,没有一丝见到王师打了胜仗而感到喜悦光芒。
士兵面无表情,举着刀就砍。刘欣生气不打一处来,一枚石子朝着士兵的手腕就击打过去。士兵吃痛,大刀掉落在地。很快他背后的士兵,举着盾牌拿着大刀,高喊着杀光余孽的口号,朝着刘欣生冲了上来。
刘欣生三下五除二,将这几个杂兵一一踹翻。接着迅速的俯身扶起老太婆,让她们快快逃走。老太婆老泪纵横,嘴里呢喃着,“求求军爷,放过我们吧,放过我们吧……”
刘欣生还想出言安慰,突然背后一支羽箭朝着他们射来,刘欣生右手一挥,将来箭抵挡下来。为首的军官策马而来,手中长枪直指刘欣生咽喉,此人开口喝道,“兀那贼子,还不快束手就擒!”
刘欣生听着他的声音十分耳熟,转身抬头看去,只见此人铠甲乃是前将军,再细看面容,不禁惊呼道,“张大衡?!”